第五章(第6/10页)

“第二天早晨你们让他躲在一车棉花中间。通过准备应急的一支枪的枪管呼吸热烘烘的空气。子弹,谢天谢地总算没有用着,还散放在你们的手掌上。你们和他一块儿进了这个镇,一个好心的高贵的人把你们藏了一夜,第二天又有一个没有仇恨情绪的白人铁匠把你们藏了起来——这是在逃亡的秘密旅程中令人吃惊的矛盾现象。逃跑,对!你们从熟悉你们的人和素不相识的人那里得到了帮助。有的一看到奠基人就主动协助,有的甚至连见也没见到他就伸出了援助的手,他们有的是黑人,有的是白人。但在多数情况下是我们自己人,自己人总是相互帮助的。这样,我年轻的朋友,我的兄弟姐妹,你们和他一起,披星戴月,翻过高山,越过草地,走出一间小屋,又进了另一间小屋。你们走了一程又一程,从一个黑人手中转托到另一个黑人的手中,有时也经过白人的手。所有这一只只援助的手铸成了奠基人的自由,铸成了我们大家的自由,就好像很多人的歌喉汇成了一支感人肺腑的歌曲。你们大家,你们每一个人,都曾和他呆在一起。啊,这点你们是最明白不过的,因为是你们逃向了自由。啊,确实如此,你们了解逃跑的始末。”

我看他停了下来,对着前前后后的听众微笑,他那特别肥大的脑袋像灯塔似的暗淡向教堂的每一角落转动。他的话音还在回响。我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回忆奠基人使我感到难受,这还是第一次。校园仿佛在我的眼前掠过,迅速地隐退了,就好像沉睡乍醒,梦境渐渐消失了一样。我旁边的一个同学,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脸都变了样。他表情呆板,好似内心在斗争。这胖子不费吹灰之力就驾驭了听众的情绪。他自己却泰然自若,好像他那副墨镜把他整个人都挡住了,只有面部的表情配合他耍嘴皮子的独角戏。我用臂肘轻轻碰了碰我边上的同学。

“他是谁?”我低声问道。

他厌烦地瞪了我一眼,差不多要光火了。“是芝加哥来的霍默·阿·巴比牧师。”

这一刻他把手臂搁在讲演台上,脸转向布莱索博士说:

“我的朋友们,你们刚刚听到的只是这美妙故事的愉快的开端。可是结尾却令人悲伤。也许在许多方面这个结尾的含义更为深刻。旭日般的光荣儿子陨落了。”

他又对着布莱索博士说:“那是一个不祥的日子,布莱索博士,先生,您也会记得的吧。我们当时都在场。啊,我年轻的朋友们,”他脸又转向我们,心情沉重却又有点自得地微笑说,“我十分了解他,热爱他,当时我在场。

“我们走遍了好几个州,所到之处他都给人们送去了福音。人们赶来听他这位先知讲道,大众都接受了他的教诲。他们都是些因循守旧的人;女的系着围裙或者穿着印花布、方格花布的宽大套衫;男的穿着工装或者是打了补丁的羊驼毛衫;济济一堂,有的头顶破草帽,有的戴顶旧宽边遮阳帽。一张张脸都仰望着他,流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他们有的乘牛车、骡车,有的靠两条腿,长途跋涉,赶来听他讲道。那才是九月,虽是初秋,天却很冷。他一字一句说到了他们心里,使他们烦恼的灵魂得到平静,获得了信心。他把一颗亮灿灿的明星捧到了他们面前。随后,我们又辗转到其他地方,继续传播他先知的福音。

“那是些一刻不息、四处奔波的日子,是充满青春活力的日子,是春色满园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大地生机盎然,繁花似锦,阳光普照,前程无限。啊,在那无法用笔墨形容的光荣日子里,奠基人不仅在这块当时还是不毛之地的峡谷里,而且在四面八方,把理想灌输到人们的心坎里。他竖起了民族的支架,像在休耕地上撒播种子一样,传播了他的福音,他作出了自我牺牲,同两种肤色的敌人斗争,同时又宽宥他们——哦,他确有两种不同肤色的敌人。然而,他仍勇往直前,意识到身负传播福音的重任,全力以赴地去完成他的使命。由于他热情过高,或许是由于他过于执拗,他拒不听从医生的劝告。此刻我还能想象那挤得水泄不通、充满决定命运气氛的会堂里,奠基人和颜悦色,妙语连珠,完全掌握住了听众,给他们以震动、抚慰和教诲;下面,一张张出神的面孔被大腹火炉的鲜红火光映得绯红;是的,一排排全神贯注的听众完全被他不容置疑的真谛吸引了。此刻,我仿佛又听到静悄悄的会堂里响起了一片嗡嗡声,奠基人刚以一句铿锵有力的话结束了他的讲道,听众当中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霍地站了起来,喊道:‘告诉我们该怎么办吧,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给我们说说吧!为了我那上周被他们抓走的儿子,你就给我指点指点吧!’整个会堂都响起了恳切的呼声:‘告诉我们吧!给我们指点指点吧!’忽然,奠基人热泪纵横,一时说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