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8/10页)
他说话的尾音还在教堂里回响,他垂下了头,下巴直贴到胸脯,白色的领子看不见了,从头到脚浑然一团漆黑。我可以听到他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仿佛星辰也了解我们即将临头的巨大悲痛,”他扯开了嗓门说道。他仰头向着天花板,声音变得十分深沉。“一片乌黑的天空上,突然现出了一颗钻石般的明星。我见它闪烁,又见它昏沉、陨落,像是天空乌黑的面颊上抑制不住而滚下的一颗孤独的泪珠……”
他深情地摇了摇头,噘起了嘴巴,悲戚地呻吟着“呜……”脸朝着布莱索博士,可是又似乎没有看到他。“在那大难临头的时刻……呜……我和你们伟大的校长坐在一起……呜……他陷入沉思,等待医生们的消息。他还跟我谈起了那颗消逝的星星。
“‘巴比,我的朋友,你可看到那颗星了?’
“我回答说:‘是的,博士,我看见了。’
“我们感到伤心的情绪像一只冷手卡住了喉咙。我对布莱索博士说:‘让我们祈祷吧。’我们跪在那晃晃荡荡的地板上,与其说是在祈祷,不如说是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倾诉着无言而极度的悲哀。就在那一刻,我们在飞速奔驰的火车里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时,看到医生来了。我们摒住呼吸,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医生,满心焦虑地问:你给我们带来的是希望还是噩耗?就在那一刻,就在那车厢里,他通知我们:领袖即将归天……
“他的话说完了,无情的打击落到了我们头上,悲伤使我麻木了。然而奠基人暂时还和我们在一起,还在指挥着我们。在同行的许多人当中,他只召见了现在坐在你们面前的这一位和肩负圣职的我。但是他主要是召见与他深夜磋商的朋友,多次并肩作战的战友,在漫长的艰苦岁月里,坚定不移地与他同胜利、共患难的同志。
“即使现在我还能看到当时的情景:黑暗的通道上只有几盏昏暗的电灯,布莱索博士摇摇晃晃地走在我的前面。车厢门口站着一个搬运工和一个列车员。一个是黑人,一个是南部白人。两人都嚎啕大哭,泪流不止。我们走了进去,奠基人把头抬起来,眼睛已经暗淡,可是在洁白的枕头衬托下,眼神里仍闪烁着高尚的气概和无畏的精神。他端详着他的朋友,他微笑了。对着他昔日的战友、忠贞的战士、得力的副手、擅长演唱古老歌曲的卓越歌手,他热情地微笑了。这位歌手在痛苦沮丧的时候,振奋了他的精神,用人们熟悉的古老曲调消除了大众的疑虑和恐惧;他团结了无知、胆怯和多疑的人们,团结了仍被奴隶制的破布束缚着的人们;那儿的他,你们的领导,使暴风雨中的孩子们得到了慰藉,奠基人抬头望着他的同伴,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像我这样把手伸向你们一样,他把手伸向了他的朋友和同伴,并说:‘走近一点,近一点。’他朝前挪动了几步,站到了卧铺的旁边。他跪在奠基人的身旁,一束灯光斜照在他的肩上。奠基人伸出了一只手,抚摸着他说:‘现在你得挑起这副重担,带领他们继续前进。’哦,那火车的哀鸣,那哭不尽的悲痛!
“当火车到达山顶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火车顺坡而下的时候,他已经与世长辞了。
“整列火车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布莱索博士坐在一边,精神疲乏、心情沉重。他该如何是好?领袖去世了,他一下被推到率领队伍的地位,好像将军在冲锋陷阵中倒下了,一个骑兵一下被扶上将军的马鞍——骑上了他伤心的烈性战马。啊!那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在战场的厮杀声中目光昏昏,由于感到失去了主人而周身不停地抽动。他该下达什么命令呢?学校的人们正通过繁忙的电话传递和诉说这令人心碎的噩耗,他该不该挑起这副重担马上回去?他该不该背起这位牺牲战士的遗体,走下这寒冷的异乡大山,回到学校所在的峡谷?他亲切的眼睛呆滞了,坚定的手不动了,洪亮的声音消失了,领袖的身躯冰冷了。难道就这样把他背回去?回到那温暖的峡谷,回到那葱绿的草坪?可是死者的目光再也不能使这一切生辉。虽然奠基人已不在人间,他能不能还按照他的远见卓识继续前进?
“啊!随后的事情你们当然都知道了:他背着遗体进了那座陌生的城市,在安葬之前公众凭吊领袖遗容的时候,他发表了演说。噩耗传出以后,全市宣布致哀一天。哦,不论贫富,不分黑白,不论强弱,不分老少都赶来瞻仰遗容——不少人直到奠基人去世才知道他的伟大,才意识到他们的损失。这件事办完之后,布莱索博士便乘一节朴素的行李车回来,一路上他一直悲伤地守着他已故的朋友。人们都赶到车站表示哀悼……列车徐徐前进,满载着忧愁悲伤。铁路沿线,不论是高山还是峡谷,铁轨通过的地方,人们都同声致哀。人们像那冰冷的铁轨被牢牢地铆在悲伤上面了。啊,这是多么悲凉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