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1/13页)

“好,兄弟们,我们就付诸表决,”主席喊道。“赞成这个提议的人,说一声‘是’……”

一片说“是”的话声盖住了他的话声。

“提案获得通过,”主席宣布说,这时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盯着我。我终于可以离开了。我拔脚就走,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进来,兄弟,”主席叫道。“现在你可以拿午饭了。坐在门边的兄弟们,让他过去!”

我的脸好像挨了耳光一样地感到刺痛。他们没有给我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就这样作出了决定。我觉得在场的每个人都对我投来敌视的目光;虽然我的一生是在充满敌意的气氛中度过的,可是现在好像第一次受到它的影响,仿佛我对他们比对别人曾经寄予过更大的希望似的——尽管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关他们的情况。在这里,在这个房间里,我的辩护遭到否定,权利受到剥夺,人身在门口受到检查,就像星期六晚上在金日酒家检查乡下孩子身上带的小刀、剃刀和猫头鹰式手枪等武器那样。我垂下眼睛,咕哝着“劳驾,劳驾”,一直向单调乏味的、绿色的衣帽间走过去。在那里我取出三明治,可是再也没有胃口吃了;我站着在包里摸这摸那,害怕出去的时候和那些人照面。我心里还在恨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连连抱歉的那副窝囊相,我一声不响地、飞快地往回走。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主席喊道:“等一等,兄弟,我们希望你能理解这决不是针对你个人的。你在这里看到的情形,是这个厂里某些条件所造成的结果。我们想要你知道,我们只是要设法保护自己而已。我们希望有一天能接受你做一名好会员。”

四下响起了一些不太热烈的掌声,很快就消失了。我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茫然地凝视着,这些话从红色的、朦胧不清的远处传进我的耳鼓。

“好,兄弟们,”那个话声又响起来了,“让他过去。”

我在阳光普照的院子里踉跄地走着,从那些在草地上聊天的职员们身旁经过,进入二号楼,回到地下室去。我站在扶梯上,觉得肠子里好像充满了酸性物质。我苦恼地想,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干脆走掉呢。而既然我留在那边了,我为什么又不说话、不为自己辩护呢?我猛地打开三明治的包装纸,用牙齿使劲地撕咬着,哽塞的喉咙勉强地吞咽着干面包块,它的味道我简直尝不出来。我把剩下的三明治放回包里,我抓住楼梯的扶手,两腿打颤,就好像刚刚逃脱了一场大祸似的。颤抖终于停止了,我推开了金属门。

“什么事情使你耽搁得这么久?”布罗克韦坐在一辆手推车上,怒气冲冲地问。他的肮脏的两手捧着一只白色的大杯子,他喝着杯里的东西。

我心不在焉地瞧着他,看见光线落在他那布满皱纹的前额和雪白的头发上的样子。

“我问你,什么事情使你耽搁得这么久!”

这和他有什么相干呢,我想着,透过一层薄雾似的东西打量着他,心里明白我讨厌他,而且我疲倦极了。

“喂……”他又开腔了。我看了一下钟,知道自己只不过离开了二十分钟,这时我听见从自己的紧绷的喉咙里发出轻轻的话声。

“我偶然闯到一个工会的会议中去了——”

“工会!”当他放开叠着的腿站起来的时候,我听见他的白杯子在地板上摔碎的声音。“我知道你属于那伙惹是生非的外地人!我晓得!滚出去!”他大叫大嚷。“从我的地下室里滚出去!”

他手指着楼梯,发出尖声的狂叫,身子像一只压力计的指针那样打着哆嗦,仿佛梦游似的朝我走过来。我盯着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头,我一时无法作出反应。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小声地、结结巴巴地说,心里有点明白,然而还拿不大准。“有什么不对吗?”

“你听见我的话啦?滚出去!”

“可是我不明白……”

“住口,滚开!”

“可是,布罗克韦先生,”我喊着,尽量把快要失控的心绪按下去。

“你这个不值钱的、专门捣乱的工会寄生虫!”

“喂,听我说,”这时我急切地喊起来,“我根本不是什么工会会员。”

“如果你不从这里滚开,你这个下作的坏蛋,”他眼睛狂暴地环顾着四下的地板说,“我会杀死你。上帝给我作证,我要宰了你!”

情况急转直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你要干什么?”我结巴着问。

“我要宰了你,就是这么回事!”

他又重说了一遍,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消失了,我仿佛在急促地对自己说:你被训练成容忍像他这种老头子的人的愚昧无知,甚至当你认定他们是小丑和白痴时也是一样;你被训练成装作尊敬他们,并且承认在你的世界中,在他们身上具有和白人同样的权威和势力,具有同样的品质,而在白人面前,他们卑躬屈膝,提心吊胆,爱慕倾倒,亦步亦趋,你甚至被训练成接受这种愚昧无知的事情:当他们由于发怒、怀恨或是陶醉在权力之中,就用手杖、用皮带或者用棍棒打你的时候,你一点也不想还手,而只是悄悄地避开。但是这太过分了……他不是爷爷,不是叔叔或者爸爸,也不是传教士或者教师。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肚子里扩展开来,我叫喊着朝他走过去,与其说是对着一张轮廓分明的人脸叫喊,还不如说是对着使我的眼睛难受的黑糊糊的一片叫喊:“你要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