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13页)

地下室很深。在地下第三层,我推开一扇标着“危险”字样的沉重的金属门,向下走进一间声音嘈杂,光线暗淡的屋子。空气里充满了一些我所熟悉的浓烈的气味,我刚刚想到松树,这时透过机器声传过来一个黑人的高调门的声音。

“你到这底下来找谁?”

“我找负责人,”我大声说,尽量想弄清楚说话的人在什么地方。

“你要和他谈话。你有什么事?”

一个身材瘦小结实,动作非常麻利,穿着肮脏不堪的工装裤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满脸不高兴地看着我。当我走近他的时候,我看清楚他那拉长的脸,和那在紧贴的、有条纹的工程师帽子底下露出来的柔软的白发。他的态度使我摸不着头脑。我说不上来究竟是他自己对什么事情感到内疚,还是认为我犯了什么罪。我再走近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仅仅有五英尺高,他的工装裤这时看上去好像曾经在沥青里浸过似的。

“好吧,”他说。“我是个忙人。你有什么事?”

“我找卢修斯,”我说。

他皱起了眉头。“我就是——不要一来就叫我的名字。对你和像你这样的人来说,我是布罗克韦先生……”

“你……?”我开始说。

“是的,是我!不管怎样是谁派你到下头来的?”

“是人事处,”我说。“他们要我告诉你,斯帕兰德先生叫给你配一个助手。”

“助手!”他叫道。“我根本不需要什么鬼助手!斯帕兰德老板一定以为我像他一样老了。这些年来,我在这里一直是独自干的,而现在他们老是要给我派助手来。你回到上面去,告诉他们当我需要一名助手的时候,我会去要的!”

我发现工头是这样一个人,心里感到非常厌恶,于是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上扶梯。我想真倒霉,先是那个金布罗,现在又是这个老……

“喂!等一下!”

我回过头来,看到他在向我招呼。

“到这儿来一下,”他大声叫嚷,他的话音压倒了熔炉的轰鸣声。

我走回去,看着他从后裤兜里掏出一块白布,揩抹着一只压力计的镜面,然后俯下身来凑过去,眯起眼睛看着指针的位置。

“来,”他说着,挺起身子把布递给我,“在我和老板取得联系以前,你可以留在这儿。车间里的这些仪表必须保持清洁,这样我能够看清楚压力有多大。”

我一声不响地接过布,开始擦表面玻璃。他以挑剔的眼光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在熔炉的轰鸣声中,我大声地告诉了他。

“等一等,”他嚷起来,仔细检查并且转动着错综复杂的管子网道上的一只阀门。我听见声音升得更高了,几乎达到令人发狂的尖利声。可是不知怎么地,这样我们用不到呼喊,却可以听见在高音底下传过来的模糊的话音。

他回过头来精明地看着我,他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然而面部相当生动,微红的眼睛射出敏锐的目光。

“这是他们头一次派像你这样的人到我这里来,”他仿佛迷惑不解地说。“这是我叫你回来的原因。通常他们派一些年轻的白人到底下来,那些小子以为看我干几天,问上一大堆问题,然后就可以把活儿接过去了。有几个脑子笨得要死,简直没法谈,”他作出一副怪相,狠命地打着不屑再谈的手势说。“你是个工程师?”他目光尖锐地看着我问。

“工程师?”

“是啊,我问你的就是这个问题,”他挑战似的说。

“哦,不是,先生。我根本不是什么工程师。”

“确实吗?”

“当然确实。为什么我非得是工程师不可呢?”

他的疑虑似乎消除了。“那就好了。我得留心人事处那些家伙。其中有一个以为他将要把我从这里撵出去,可是现在他应该明白了,他在白费劲。卢修斯·布罗克韦不但想要保护自己,他也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谁都晓得工厂一建立,我就在这里了——甚至连挖第一个地基,我也参加了。是老板雇了我,不是别人;那么,老天在上,也只有老板才能解雇我!”

我擦着压力计的镜面,心里觉得纳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发那么大的火,同时因为他对我个人似乎并不怀有敌意而稍微感到些宽慰。

“你在哪里上过学?”他问道。

我告诉了他。

“是这样吗?你在那边学些什么呢?”

“仅仅学一些普通学科,一种正规的大学课程。”我说。

“也学机械学?”

“哦,不,不学那一类课程,只学一门文科课程。不学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