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4/6页)

“嗯,按理说该来了呀。”

他不时地抱着胳膊长吁短叹,真够可怜的。倘若红衬衫一次也不来,那么豪猪就一辈子都没法“替天行道”了。

到了第八天,我从下午七点左右走出寓所,先去慢吞吞地洗了澡,然后到街上买了八个鸡蛋。这是用来对付房东婆婆的“红薯攻势”的。我一边四个,将鸡蛋分别放进两个袖兜里,肩上照例搭着那条久负盛名的红毛巾,袖着手登上了枡屋的楼梯。豪猪一拉开门就对我说:

“喂,今儿个有门儿,嗨。”

那张韦驮天一般的脸瞬时神采飞扬了起来。直到昨天晚上,他还一直闷闷不乐的呢,连在一旁看着的我都觉得他死气沉沉的。如今见他鲜活有神,我也不由得立刻快活了起来。还没问他是怎么回事儿,就自顾自“好啊!好啊”地小小雀跃了一番。

“今晚七点半左右,艺伎小铃进了角屋。”

“跟红衬衫一块儿吗?”

“非也。”

“那不是白忙活儿吗?”

“艺伎是两个一起来的——所以我觉得有门儿。”

“何以见得?”

“你想呀,那小子多狡猾。说不定他让艺伎先来,随后自己再悄悄地溜进去呢。”

“嗯,也许吧。可眼下已经九点多了吧。”

“才九点十二分。”他从腰带里掏出镍壳表,看了一眼说道。

“喂,快把那盏洋灯灭了。纸门上映着两个和尚头,老狐狸会起疑心的。”

我“噗”地一口气吹灭了纸胎漆器茶几上的那盏台灯。这样一来,点点星光下,就只有纸拉门微微发亮了。此刻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我跟豪猪将脸凑在纸拉门上,大气儿不敢出地监视着。只听“当——”的一声,挂钟敲响了九点半的钟声。

“到底来不来呀?今晚再不来,我可顶不住了。”

“我可是要干到资金全部用完为止的。”

“哦,你还有多少钱?”

“到今天为止总共是八天,付了五块六毛。为了随时都能走人,我每天晚上都跟店里结账。”

“你想得真周到。老板一定十分惊讶吧?”

“老板才不管这么多,就是我老闷在屋里憋得慌。”

“白天不是可以睡觉吗?”

“睡呀,可是不能出门,还不憋屈吗?”

“嗨,这替天行道也真是累人啊。要是最后再来个‘天网恢恢疏而有漏’,那可就倒霉到家了。”

“不会的。今晚肯定来!——喂,快看,快看!”

我见他故意压低了嗓门这么说,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往下看去,只见一个戴黑帽子的男人抬着头从角屋的瓦斯灯下往暗处走去了。看错人了。正在我“啊呀呀”地叹息不已的当口儿,账房里的挂钟毫不留情地敲起了十点。看来今晚又泡汤了。

此时,周围已经安静了下来,连妓楼那边的鼓声[6]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月亮从温泉町山后“突”地一下露出脸来,将街道照得亮堂堂的。就在这时,下面传来了说话声。由于我们不能伸出脑袋去看,无法探明来人究竟长什么模样,但能感觉到他们正由远而近地走过来。街面上传来了“答啦啦”的木屐声。我斜眼瞄去,至多只能看到两个人的影子。

“这下您得遂心愿了吧,绊脚石已被踢开了嘛。”

这条嗓子无疑是马屁精的。

“谁叫他老要强出头呢?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这是红衬衫的嗓音。

“那家伙跟那耍贫嘴的小混蛋是一路货。再说那小混蛋,虽是个好打抱不平的公子哥儿,倒也还有几分讨人喜欢。”

“那小子一会儿拒绝加薪啦,一会儿又主动辞职,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听到这儿,我恨不得立刻拉开窗户,飞身跳下二楼,将这两个小子痛揍一顿。费了老大的劲儿,我才管住自己。只见他们“哈哈哈”大笑着从那盏瓦斯灯的下方走进了角屋。

“喂!”

“喂!”

“来了!”

“终于来了!”

“这下子我放心了。”

“马屁精这个混蛋,竟然说我是什么‘好打抱不平的公子哥儿’。”

“嗯,他所谓的‘绊脚石’,自然就是我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跟豪猪必须在他们回去的路上伏击。可他们什么时候从角屋出来,却吃不太准。豪猪下楼去拜托店家,说是今晚可能有事要出去,拜托留着门,方便出入自由。如今回想起来,那旅店老板还真敢答应啊。要是换了别人,多半是要将我们当作盗贼的。

先前等待红衬衫时已经费了不少神经,如今这么一动不动地等他们从角屋出来,更是活受罪啊。睡觉肯定不行,老得透过门缝盯着又实在累人,心里面没着没落的。迄今为止,我还从未遇上过如此难熬的事情呢。我提议:“干脆闯入角屋,抓他们一个现行!”可豪猪只一句话就将我给驳回了:“我们现在闯入,会被人当作捣乱者而拦下;倘若讲明事由要求见面,他们会推说不在此地而逃之夭夭,或者藏入别的房间;即便我们能够出其不意地冲入里间,可房间有十几个呢,我们又不知道他们躲在哪个包厢。所以说,尽管寂寞难耐,可除了耐心等待也别无良策。”得,那就等着吧。我耐住了性子,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早上五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