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3/28页)

事情大抵如此。他跟乌尔莉克又是难舍难分,乌尔莉克对他又是难舍难分。第一次接吻那天,他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她冲他挥手,他也冲她挥手。然后他坐到写字台前,他知道,这澎湃的心潮只有用写作来平息。他一上来就驾轻就熟,就是说只管押韵。纸上写着:

深藏的爱情火种,

刹那间熊熊燃烧:

你的小嘴惹的祸,

用它的吻,用它的微笑。

他打算马上把这信手拈来的小玩意送给三个人: 给莉莉,她还没走;给远在魏玛的儿媳奥蒂莉。然后再亲手交给乌尔莉克。至于为何寄给这三个人,他对自己解释说,这只是一首应景诗,这类诗歌成百上千,它们召之即来,它们非来不可,它们本来就属于这里。但只有那些知道自己为什么得到这首诗的人才得到这首诗。他和奥蒂莉之间也有一个吻。那是乘坐他飞快的新马车做处女行的途中发生的事情。现在她恰恰应该回忆这一经历。是的,他心里想,若论左右逢源,梅特涅也不过如此。

他在给奥蒂莉的信中添写了几句话,说这里一如既往,一切安好,施塔德尔曼在山上敲石头。他还需要参加一场由符腾堡国王举办的舞会,然后就得把跳舞的装束装箱,他正在寻找不让他的礼帽在运输途中变形的办法。到时候,这里童话般的生活就算落幕了,他会待到二十号,孤独有助于他弥补一些因为频繁的社交活动而耽搁的事情。他给儿子奥古斯特东拉西扯地写了一封不疼不痒的信。一会儿说站在窗外看对面露台发生的一切都是享受,一会儿说大公刚刚打鸭归来,一会儿说天气特别好,一会儿说施特恩贝格伯爵去了匈牙利,但几天之后就回来,一会儿说约翰做了气象记录,一会儿说美味餐厅的六道菜让他心满意足,一会儿说特种饮食很管用,一会儿又说他也尽量避免过多地去公开场合露面,说自己去了就会身不由己。他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各种令魏玛方面提高警惕的消息和谣言不攻自破。

他的嘴和乌尔莉克的嘴一度挨得如此之近。对于他,这仍然是一个轰动性事件。但是他不喜欢自己新做的咏吻词。他脑海里上演着那一幕,她挣脱身,他逮住她,往自己身上拉,然后猛地用他的嘴亲她的嘴、拱她的嘴,现在她真的挣脱了身。他把他的咏吻诗寄给了莉莉和奥蒂莉,但是他没法将它寄给乌尔莉克。这首打油诗将把她彻底推回夜晚遭遇激情扮演者那一幕。

他不得不致信洛伊希滕贝格伯爵兼艾希施泰特亲王。他非做不可。信函内容如下: 他不得不为自己在雷布拜恩的订婚仪式上怠慢了高贵的伯爵表示歉意。没法想象有谁比洛伊希滕贝格伯爵经历过更多的历史。父亲上了断头台,母亲成为拿破仑的妻子,自己跟随拿破仑南征北战,然后成为意大利的第二国王,娶巴伐利亚国王马克西米里安的女儿为妻,然后被拿破仑皇帝认为继子,意大利成为皇帝的馈赠,他为这份馈赠又付出了怎样的心血,他在灾难性的俄国远征中,特别是在维也纳会议上又为继父挽救了多少损失。一个性格和阅历都如此丰富的人物,却在喧嚣的舞会上被他严重怠慢,现在回想起来他就满脸通红。他又太过频繁地回想起这一失误。所以他郑重其事地申请两人尽快见面,以便深入讨论伯爵动人的和平构想——开凿连接莱茵河与多瑙河的运河,为日后的决定奠定基础。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乌尔莉克的形象占据他的头脑,萦绕在他心头。一切与她无关的事情都让他觉得无聊、荒唐和难受。转移自己对她的注意力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他们最多再过几个小时就能重逢,这可以减轻她的缺失给他造成的痛苦。这些痛苦是为重逢的盛宴准备的调料。

来自魏玛的信也来自一个他不想再回去的世界。他必须回去的那个世界。不管多么难以想象,返回魏玛势在必行。他拒绝相信返回魏玛具有可行性。即便回去,他也是人在心不在。他构想出模棱两可的氛围,让从中去研究他的人找不到他。逃之夭夭,他的想象。构想出让他显得神秘莫测的调式。他不能承认什么,也不能否认什么。承认和否认都有致命后果。除非乌尔莉克到场,堵住一张张有谴责冲动的嘴。他必须带着乌尔莉克,必须带着一本小说返回魏玛。小说必须马上写,至少马上动笔。一部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无法提出质疑的小说。一部让他和乌尔莉克的关系合法化的小说。不仅在魏玛合法,而且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合法。小说的标题已赫然写在纸上:

《恋爱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