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2/28页)

请问。

她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她把德·罗尔当作疯子或者野蛮人对待。这才把他变成了疯子和野蛮人。难道她一开始不应该跟他配合一下?洛可可,阁下!洛可可!不应该一上来就是贝多芬。

歌德没说话。他试了好几种表情。没找到一个合适的。

阁——下,她大声说道。我还没走。

他脑海里在回想那一幕幕场景。他不放过一字一句,也不放过任何一个重音,跟她讲述的一模一样。她也用动作描述了她的处境。但是他现在必须知道是否允许他问那个在午夜来临之前有姓无名的人的名字。

这就是我想说的,她说。他让我发誓不把他的名字告诉任何人。只有等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他的妻子之后,我才可以把他的名字向众人宣布。所以她现在不可以滥用他在激情澎湃中给予她的信任。她感觉破坏其信任将对他本人造成伤害。他让她感觉到这点,破坏信任意味着对人乃至对身体的伤害。她本应当场拒绝背上这种信任带来的沉重包袱。面对他那非同寻常的状态,她无法当机立断。现在该如何摆脱这噩梦,阁下?我感觉我需要您,阁下。

他站起身,倒背双手走来走去。他的右手紧紧抓住左手的关节。想给人昂首挺胸的印象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走路。需要展示他那远近闻名的挺腰姿势时,他就这么走路。他现在不可能做出别的反应。这点她必须理解吗?她能够理解吗?他看着她。他很诧异。她的心情跟他完全两样。

她又一次大声喊道: 阁——下!她在戏仿呼唤耳背的人的声音。她也站了起来,挡着他的路。他们面对面站着。歌德说:

是呵。

她说: 今天早晨他留下一封信,说他在去巴黎的路上。他希望我愉快地生活,也希望跟我愉快地重逢。Et il y a quelque chose dans l'air.Entre nous(26)。德·罗尔。幸好没写名字。

歌德突然变得斗志昂扬,他说: 乌尔莉克,欢迎您。

我得救了,她的话音显得兴高采烈,简直得意忘形。她的样子令人着迷。

她抓住他的手。往上一拉。拉近了他和她的距离。这也许不是刻意为之。如果他现在吻她,他就在模仿那个人,就在跟他展开竞争。他就有了可比性。跟那人相比。他把她朝自己这边轻轻一拉,如果她愿意,她都不一定能感觉到,但是她又将他朝自己这边轻轻一拉,结果使他们挨得如此之近,她不用松开他的手也能用她的嘴贴上他的嘴。俩人的嘴贴在一起,停留片刻,就像是两个还不知道用何种语言进行交谈的人。

她说话的时候仍然捏着他的手: 阁下。

他只会说: 我代莉莉·帕尔泰向您问好。

哦,她说,她真好。

然后她就到了外面,到了底下,到了对面。他及时走到窗前,她挥手的时候,他也挥手。他永远不会忘记今天上午她走的时候他及时赶到了窗边,他挥手,她也冲他挥手。相比之下,埃及金字塔算什么!然后他长久地坐在那里思考。他们的嘴不断接近、然后贴在一起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这是最美好的事情。他从未经历过比这紧闭的双眼更为动情的亲密动作。

除了这紧闭的双眼,现在他不允许其他任何想法进入他的脑子。但他不得不给一个简直是大叫大嚷的思想敞开大门: 作为亲吻者,他从未遭受拒绝。他从来没有抱住一个女人或者女孩就亲、就啃。不管接吻之前俩人谈得怎样火热,接吻的时候他总有点初学者的羞怯乃至虔诚。两人的嘴自然合拢,没有意志的参与,没有任何做戏的意味。无名先生扮演感情冲动者。乌尔莉克是什么感受?现在她又觉得如何?现在她觉得他如何?他没法问她。只能观察。她还是发生这一幕之前的那个乌尔莉克吗?他第一次吻封·施泰因夫人之后,封·施泰因对他说: 先生,您的吻很有水准。他的嘴和乌尔莉克的嘴高水准地接近时,乌尔莉克紧闭双眼。这是对无名先生上演的狂热戏的最美妙而真挚的应答。如果没有前面那场粗暴的戏剧,歌德和乌尔莉克也许根本不会走这么近。他将和乌尔莉克一道把德·罗尔那一幕再演一遍,如果他们俩的嘴像在德·罗尔式的场景中那样激烈碰撞,他们会立刻松手,倒退两步看着对方,然后哈哈大笑。伊夫兰德式的喜剧(27)。巴黎通俗喜剧的翻版。这家伙是从巴黎学来的。他们会哈哈大笑。一起笑。想着这一场景他非常开心。从现在开始,他对乌尔莉克不说“啊呀”,他只说“啊”。而且要说得让全世界都听见。高亢,响亮,快活,一个永不消失的快乐信号!啊,乌尔莉——克!“莉”字被扯得又高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