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1/26页)

读到这里,信从他手里滑落。施塔德尔曼把信捡起来,等候片刻,他不知道应该把信递到主人手里还是放到桌上,但他很快决定放到桌上。现在这封信就摆在桌上。刚才的疾步行走发挥了作用。他的呼吸恢复了正常。他放慢速度。尽管信的内容让他难受,但他读信时心里还是在想: 彻彻底底的乌尔莉克。还是在马林巴德写信的风格。朴实无华的语言。然后他想到她的脖子,她的耳垂。她那阿芙洛狄特的脖子。他觉得这比说她有饱满的耳垂还要空洞。珠宝商的眼光当然会发现这些地方缺少什么。但是乌尔莉克对首饰有一种逆反心理,因为她母亲成天珠光宝气,就像长着两条腿的珠宝摊。这种心理动作,神速先生不理解。

他不得不来回走。他必须再次加快速度,以便自己忙于吸气。他这样来回疾步的时候,他也知道他的心为什么要撞击胸膛,为什么冲到嗓子眼儿上。他的心,一头被囚的动物。他,一个看守。他应该用怎样的时钟来计量从今天到10月31日的每一秒。今天,10月24日。今天他不会把信读完。他走向写字台,上面摆着《阿德隆高地德语方言词典》。他不由自主地拿起词典压在信上。可以松口气了吗?是的,他松了口气。真是可笑。但是人们需要这些想象做支撑。看着这封信被压在又厚又大的词典底下,他感觉很好。他感觉出了口气。最重要的是: 薰衣草蓝消失了,离开了房间,离开了人间。随后他又发现自己的想法多么愚蠢。大部头《阿德隆高地德语方言词典》就是被它压在底下那封信的纪念碑。没有什么比这个大部头更加凸显了这封信在这个房间里的存在。即便《阿德隆高地德语方言词典》只能让人想起薰衣草蓝的信,但这词典毕竟不是薰衣草蓝的信。不管什么东西给人什么联想: 对他来说,看不见信的时候,不把信读完是一件更容易的事情。他没有理由把这封信读完。如果他重新拿起信,读到他刚才读到的那个地方,他就不得不把内容很糟糕的句子再读一遍,而这样的句子不止一个,浏览的时候他至少会撞上几个很糟糕的词,譬如: 阿芙洛狄特般的脖子,饱满的耳垂,名叫乌尔莉克的美人。

在哪怕只是用手触摸这封信之前,他都必须闹明白乌尔莉克怎么给他写出这么一封信。信的开头写得轻松。甚至很可爱。甚至令人着迷。读到乌尔莉克讲述《哀歌》的阅读体验时,他的心跳立刻加速。这是情绪高涨导致的心跳,是很快就可以感觉到的生命腾飞的心跳。读到她如何读《哀歌》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一身轻松。她说她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能够背诵为止。她在信中写道,她不仅用眼睛,而且用整个身体阅读《哀歌》。读着这些话,他感觉自己这一辈子还从未如此幸福。他还从未如此轻松、如此活泼,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有义务、有能力冲刺任何高度。《哀歌》的诗句使她心潮起伏,她写道。《哀歌》不是给人阅读的,她写道。而是给人享受的。过节一样的享受。没有一首诗歌、没有任何一部语言作品能够如此摄人心魂,如此浓缩一生的命运。这首诗所表现的,通过这首诗所表现的情感是如此的沉重,它们通过诗歌又变得如此之美。通过这首诗歌,任何痛苦都变得很美。很显然,变美是痛苦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她喜欢每一行诗。不论快乐还是忧伤,她都一样喜欢。她承认自己感到骄傲,因为她能够感觉出《哀歌》有点献给她的味道。她感到骄傲,也是因为她知道没有谁,时隔千年以后也没有谁,能够像她这样透彻地理解《哀歌》。这是她的诗。她的生命。她的命运。她的诗歌。

没错,读到这些话,他的心本来可以快乐得怦怦直跳!乌尔莉克的话本来可以让他飞上云端!不料随后形势急转直下。一落千丈。母亲已经到了斯特拉斯堡。伯爵应该在第二天到。德·罗尔先生10月31日到。而且是因为来自巴西的宝石……

如果能够做到只读前几页不读后几页该多好。请施塔德尔曼过来。不行。你现在做任何事情都可能出错。必定出错。你只能来回奔跑,速度快得几乎无法再快,这样可以。或者跑出去,套上马,让施塔德尔曼扬鞭起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出去,远离这幢房子,因为房子里有这封信,因为这幢房子显然期待他对自己的一切遭遇忍气吞声。他冲到桌前,把词典搬开,拿起信,冲向卧室,他马上觉察出这是正确的决定,大声告诫施塔德尔曼: 别打扰!然后他一屁股坐到埃格洛夫施泰因伯爵夫人送他的扶手沙发上,落座时他甚至没有对爷爷的靠背椅这一称呼提出一点抗议,以前他几乎每次来这沙发椅避难前都要先提抗议。沙发是伯爵夫人在他的孙儿瓦尔特出生的时候送给他的,所以这个他不喜欢的沙发名称就保留下来了。这可能是奥蒂莉努力的结果。啊,对了,10月31日,德·罗尔先生的大喜日子,是奥蒂莉的生日。二十八岁。这是编剧艺术!只要这一天不可想象,它就会成为看着非常有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