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2/26页)

他拿起信,把美好的和可怕的内容都匆匆看了一遍。他找到那个地方: 也就是星期五,10月31日。然后他把信读完,然后再放到床上。他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心灵是一个器官。现在他明白了。你会因为你的心灵死去。乌尔莉克传来的信息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火急火燎的首饰商人急于卖他的东西,她的母亲已在翘首盼望那些来自海外的宝石,这一回乌尔莉克会问他可不可以把他的名字透露给她的朋友歌德,她可不会跟着他去到他的房间,她对宝石压根儿不感兴趣。当然,她也不想伤他的面子,但是她永远不会成为他的顾客,这有她母亲作保证,也许德·罗尔已经忘记那个夏日的夜晚,他肯定总是这么火急火燎,他能够火急火燎,如果她跟他们去,九点钟就必须回到寄宿学校,母亲想让她跟学校请假,她不乐意,有什么理由,虽然她要是跟着去了事情会非常有趣,到时可以看看假如第二次跟他一起跨越子夜界限,他是否会向她透露同一个名字。如果她可以把他的名字告诉歌德,他马上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在一个夜晚是一种名字,在另一个子夜又是另一个名字。这会让她明白有姓无名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什么时候娶一个女人,他就会保留他在和这个女人共度的第一个子夜给自己取的名字。全是游戏。这真是一个把什么都当作礼物的珠宝商。包括他的名字。他翻译了一千多首诗,但是没有一首可以跟《马林巴德哀歌》媲美。阁下,《哀歌》支撑着我们,保护着我们,让我们合而为一。《哀歌》万岁。我们一同不朽。您的乌尔莉克。

就是说,她要去,她要待到午夜以后,要研究他的新名字,看看这是否也许是他最终的名字,这名字可以让她头顶王冠一般走遍欧洲。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心跳到嗓子眼儿了。他显然要停止呼吸。他心乱如麻,除了想他的心乱如麻,他不可以想别的事情。呼吸。没有更多的要求。但是这个要求已经很高。要使呼吸成为可能。现在来回走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窗子可望不可即。他是一堆死肉。呼吸,这是最不可靠的事情。但是他想呼吸下一口气。让双手的颤抖消失。让颤抖顺着血管流失。颤抖变成一种让人疼痛的疲惫。这种疲惫妨碍你的每一个动作。你必须一直坐在那里,让这种令人疼痛的疲惫在你的血管里面奔流。你的呼吸从未如此沉重,你的脑袋从未如此沉重,你从未如此沉重。

天黑之后,他把施塔德尔曼叫来,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请他去弄啤酒。凯斯啤酒(6)。要清啤酒还是黑啤酒,施塔德尔曼问。都要。多拿点。还有小圆面包。大的。全放桌上。别打扰。施塔德尔曼点头。

本来他更想说很多而不是多拿点,但是这么说话会暴露他的心情。如果他们问起来,施塔德尔曼也许会说出去,然后奥蒂莉和奥古斯特就会自以为是地做各种推论。

这首诗不是给人阅读的。而是给人享受的。就跟享受节日一样。但是又有阿芙洛狄特般的脖子!又有饱满的耳垂!又有一个名叫乌尔莉克的美人。

10月31日,星期五

大限已定。一个高水平的医生也可以这样预告死期。歌德有一周时间做准备。他可以坐以待毙。可以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回来之后他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他等不来任何东西,等不来任何属于她的东西,这点他非常清楚,他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这么清楚。知道也没用,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如果你命中注定要去信仰。也可以说: 被诅咒去信仰。信仰,这是纯粹的不安。持续认为有可能。也就是持续地失望,被击溃。跟希望玩同样的游戏。这几个星期他一直盼着她来。离开卡尔斯巴德之后,她们一家人去了德累斯顿。行踪无不相告。然后又去了斯特拉斯堡。她难道不用经过魏玛吗?没有消息。就是说她没有经过魏玛。但是他不得不期待她返回寄宿学校的时候路过魏玛,直到来自斯特拉斯堡的信向他通报她已到达学校的消息。就是说没有经过魏玛。但是他每天都盼着她不怕从驿站过来的几步路,盼着她从敞开的门走进来,盼着她进门就喊,喊他,他听得见……疯疯癫癫的乌鸫贝蒂娜·封·阿尔尼姆不止一次成为不速之客,让他很厌烦。这是最高的法则: 让你厌烦的人都是不速之客。因为他们是灾祸。让你朝思暮想的人却不来。

他练就了一种功夫,能够把她的不在场作为她的在场形式来思考,来体验。他让这种思维方式摆脱了一切有可能让他觉得荒谬的因素。她时时刻刻都作为缺席者在场。其结果就是现在的每一秒钟都遭到削弱。他在回来后的几个星期里所做的或者所参与的一切事情,可以说都是假装做的,假装参与的。他在做事情或者参与做事情的时候总是意识到乌尔莉克不在这儿,意识到其实她必须在这儿,意识到只有她在这儿,他做的事情和他参与做的事情才成为它们只是貌似的事情。这全是替代品,其目的在于让你注意它们的替代对象: 乌尔莉克。准确地说,这是否定的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