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4/26页)

他要没这么健康就好了!他为什么如此健康!他为什么没有胆结石和肾结石,为什么不痛得来回在地上打滚,痛得他嗷嗷直叫。自从摔跤之后,公爵夫人每走一步路都感到剧烈疼痛。不管什么部位,一定让他感受千刀万剐的疼痛,一定让他连哭带喊在地上打滚,迫使邻居们关上门窗再捂上隔音的毯子,迫使他们因为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哭喊而搬走。让他一个人留在世上哭喊。让他和他的哭喊孤零零地留在世上。他现在也感觉自己在哭喊,但他无法进行释放,因为他的痛苦并非来自胆结石和肾结石,而是来自心灵。心灵可是一个器官。它制造痛苦。只会制造痛苦。他站在房间正中。他突然感到地面发热,而且越来越热。他抬起一只脚,随后又不得不抬起另外一只脚,然后再倒换脚。地面变成了一块烫板。脚后跟忍受滚烫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不得不加快速度倒换脚。不管他跳到哪个房间的哪个角落,地面都发烫,每个地方都一样烫。因为持续蹦跳,他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也许他在开始的惊慌失措之中倒脚过快。他必须把速度降下来。也许他的双脚也有点习惯了地面的滚烫。但是他绝不可能停下来。他在跳舞,他还想得起这点。在滚烫的地面上跳舞。除非地面不再发烫,否则他很快就会扑倒在地,然后在滚烫的地上起火燃烧。这时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出去,冲进他的卧室。他得救了。他又一次得救。他哭了。这很管用。他会躺在那里不动。

这一天的活动结束时,他发现自己的安排完全正确。

碰到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他就侧耳倾听,仿佛他对别人讲的事情充满兴趣。苏格兰上尉比他还过分。他说他来魏玛不是因为歌德,而是因为茨玛诺伊斯卡女士。他从圣彼得堡赶过来,他以为她在圣彼得堡演出,到那以后又听说她目前在魏玛,所以他马上赶赴魏玛。但是阁下也必须承认,即便他来了一趟魏玛又不曾设法见见歌德,也不能说他犯罪,而只能说他犯了个错误。他情不自禁地引拿破仑的警察总长富歇说过的话。这句话已在圈内流传多年,富歇说: 虽然拿破仑派人劫持并枪杀了昂吉安公爵,但此举并不属于犯罪,而属于犯错。歌德表示知道这句话,他认为就眼下而言,这句话最得体。为了让访客不虚此行,歌德承认,他高兴做上尉的第二选择。这种事情再怎么认真练习也不为过,他说。这属于那种越是注定无果而终越是显得高尚的练习。我们会在茨玛诺伊斯卡的演出会上再次见面,上尉把这句话当作老人的智慧铭记在心。歌德没有专心听苏格兰上尉讲话,他在想乌尔莉克的父亲死于滑铁卢战役这件事情。但是他避免让右手拇指绕左手拇指旋转。他因为想着乌尔莉克而避免了这个动作。当陶夫基尔辛伯爵在最后一个晚上用他的连篇废话大煞风景时,他不住地旋转他的拇指。这是乌尔莉克在去狄安娜小屋的路上告诉他的。乌尔莉克的父亲在六月的一个晴朗日子战死在滑铁卢战役,她在去狄安娜小屋路上却在背诵描写维特哀悼胡桃树的那段文字。这种事情再也没有了吗?永远没有了吗?嗐。斯特拉斯堡的战壕,勾起我心头的哀伤,在对面的阿尔卑斯山,有人吹响了我熟悉的号角……

音乐会之前他还得跟奥蒂莉一起喝茶。她想得到这个生日礼物: 她和他单独喝茶。她很兴奋。她过度兴奋。她的生日,她的音乐会,她请来了客人,奥古斯特已经到柏林。寻开心。提到柏林的时候他总要补充说自己在柏林很开心。但是她把孙儿瓦尔特带来了,沃尔夫冈感冒了,而歌德是不能接待感冒病人的,孙儿感冒也不例外。瓦尔特带了一个本子来,里面有许多需要涂上颜色的图案。彩笔他也带来了。歌德喜欢两个孙儿,但是他对扮演慈祥的爷爷非常反感。他觉得他的两个孙儿也是这种看法。奥蒂莉想跟他握手言欢。她说,你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如同路人或者仇人一般彼此提防。歌德点头。他对她的话不感兴趣。他知道他必须说什么,必须如何发表演说。他必须说他又回来了。他属于这里!他脑子里从未想过别的事情!卡罗利妮们散布的谣言不能让他负责!如果因为他曾经做出这样或者那样的姿态让家人感到不安,他就深感歉意!这绝对不是他的本意!所以,过去发生的一切有可能把他跟某个家庭——再也不能提她们的名字——拉扯到一起的事情,都请她多加包涵!他说完了。他甚至没有说谎。他很乐意照本宣科。因为他乐意照本宣科,所以这本子很真实。谁想说这是谎言,就让他说好了。他总是更乐意把人爱听的话说给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