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5/26页)

当他站起身走向门口的时候,奥蒂莉说,她感觉遗憾,但是她必须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姿势,反正他吩咐过她,要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她停顿片刻。

他说: 怎么了?

你拼命挺直腰板的样子让人看着不舒服,她说。看得出来,你不想承认你的上身、你的脑袋、你的脖颈都很乐意往前探。你却拼命阻止它们。你的意图太明显,这是我的感觉。对不起。

没什么,谢谢,说着他把腰一挺,走起路来比刚才还挺拔。

音乐会开始了。既然他不懂得如何欣赏音乐,他就盯着观众看。他最喜欢看林欣·封·埃格洛夫施泰因。但她也不是乌尔莉克那样的听众。音乐会结束以后,奥蒂莉在餐桌上大出风头。魔鬼少年坐在她身边。他把漆黑的长发束缚成马尾,宽大的金色丝绸发带,但后来人们也看到不加束缚的时候他的头发是什么样: 黑色大爆炸。奥蒂莉的每句话都是说给他听的,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做给他看的。她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捧他。她吹嘘自己正在翻译拜伦的《唐璜》,说她明天将给所有愿意听她朗诵的人朗诵翻译片段。查尔斯,也就是拜伦的那位十八岁的朋友自然是她最理想的听众。他非常机智地任人摆布。他用最优雅的玩笑来接受恭维。他用的是戏仿。但是奥蒂莉毫无察觉。歌德觉得奥蒂莉缺思想,缺感受,甚至没有爱。她一心想出风头,但她没有出风头的本事。最要命的是: 她所展现的爱属于做秀范围,绝对的做秀。可能她不懂得爱。他必须离开这里。他的心在砰砰敲门,它想出去。你不能禁令你的心做任何事情。它比你年长。他对自己充满敬佩,因为他成功地把内心的慌乱、焦灼和渴望变成了愉快的告别。回去之后,他坐到书桌前面提笔写作:

恋爱中的男人

现在是时候了。你无病呻吟,你貌似痛苦已有多长时间了,真正痛苦的一直是贝勒普施夫人,总有一个神告诉你为何痛苦,告诉你如何痛苦,你写出了《哀歌》,把它扔到火里去,文化欺骗,熟能生巧的造假行为,现在是时候了,现在是子夜,现在是透露名字的时候,不管新名字旧名字,他将透露他最终的名字,然后这名字就像一顶王冠,让她戴在头上四处招摇,她总算有了一件首饰,一件永不离身的首饰,现在是时候了,此时此刻是时候了,在现在这一刻,他们正在做你不可以做、你被禁止去做的事情,他们正在做世人用讽刺和嘲笑来禁止你做的事情,他们正在做,现在是时候了,你没有想到,你不可能想到,你像一只愚蠢透顶的丸花蜂,接连几个星期、几个月冲击不透明的玻璃墙,撞上去,落到地上,但又马上再次起飞,再次冲击它冲不过去的玻璃墙,你不承认这点,他们上床了,他们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一高一低,他们重叠在一起,他们缠绕在一起,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的,他们已经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他们欲死欲仙,现在是时候了,过去你无法想象,现在你突然可以想象了,你必须能够想象,你没法想象别的,你只能想象他们终于无拘无束地疯狂做爱,现在是时候了,就是现在,他们的无耻行为还要把你折磨成什么样,一场地震,一场波及莱茵河流域的地震,斯特拉斯堡被夷为平地,大教堂坍塌了,这里是斯特拉斯堡的历史起点,过去的一切全是虚无,全是小打小闹,全是游戏,全是骗人把戏,全是得意忘形的马戏团动作,没有依赖,没有强制,没有命运,然后说这说那,然后说她是第一个,是你唯一的一个,现在是时候了,此时此刻他们还在做爱,谁先停止,是那边的你们,还是这里的你,你不得不记录这一切,直到你写不动为止,直到地震来临,斯特拉斯堡,勾起我心头的哀伤,斯特拉斯堡倒塌了,莱茵河的河水席卷剩余的一切,不来点灾难你就没有救,你来不及哭,现在可以诅咒,你可以哭,可以骂,只要你是一个人,随便你哭或者骂,你没有回声,把《哀歌》扔掉,《哀歌》是假孤独,把它扔到火里去,以便让世界摆脱文化谎言,摆脱高贵的假象,摆脱画饼充饥,现在是时候了,《哀歌》原形毕露,它是蜜蜂发出的嗡嗡叫,它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它明明是瘸着腿走路,却偏偏要假装跳舞,它终究还是瘸腿走路,现在是时候了,《哀歌》无非让人跟它一起嗡嗡,让人用文字代替眼泪哭号,现在是时候了,人家是两人在一起,你则孑然一身,你早该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是头号自我欺骗者,你诱惑别人搞自我欺骗,诱惑别人忍受苦难,然后就到时候了,然后你就呼唤灾难,现在看看,《哀歌》,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你什么都不做,他们躺在一起,根本不需要《哀歌》,生活不需要《哀歌》,生活蔑视《哀歌》,现在是时候了,他们现在,他们此时此刻干到了什么程度,没错,我想知道,我想看一看,想听一听,想摸一摸,想闻一闻,你们现在,你们在这一刻搞到了什么程度,别以为那边发生的事情是针对你的,他们不笑你,不谈论你,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你的确也不存在,现在是时候了,世界上只有跟她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只有跟她一起沉湎于最温柔的放肆的男人,现在是时候了,现在只剩下可能出现的最大痛苦,我的存在就是可能出现的最大痛苦,我今天比昨天脆弱,我一天比一天脆弱,如果现在从斯特拉斯堡传来一则谎言,我会如获至宝,现在一则谎言比这现行的真理宝贵不知多少倍,这现行的真理就是: 斯特拉斯堡那个姑娘对你一无所知,我可以呼唤你,就像人们过去呼唤上帝,上帝也不存在,过去有许多人因为呼唤上帝而得到帮助,世界上有你的存在,正如世界上从未有过上帝的存在,我做过各种抵抗,然后在某一时刻,你从你从未出现过的一侧出现,我被一个想法偷袭,我想好死不如赖活,这就是我屡战屡败的原因,你别奇怪自己还在记录,她读不到你写的东西,你只剩下一个女性读者,这就是魔鬼的祖母,对于因为缺乏温存而失败的受造物而言,她是最温柔的女人,她是无未来者、孤独者和愚蠢的丸花蜂的情人,丸花蜂冲向它奈何不得的毛玻璃墙,弹回来,跌落在地,但马上又拍翅奋飞,这个世界充满丸花蜂发出的嗡嗡声,魔鬼的祖母是唯一可以立刻接管统治世界大权的人物,她嘲笑《哀歌》,《哀歌》令她作呕,现在是时候了,你终于为你本来一直都应为之写作的人写作,这个人就是魔鬼的祖母,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魔鬼的祖母有一句座右铭,她说她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 无事不留下后果!她为我,为有缺陷的人,为成为完美无缺的道德世界的牺牲品的人提供精神保障,但如果现在有一个姑娘写信,如果她在夜阑人静之时在薰衣草蓝信纸上写上一句话——其实写一个字,写上她的名字就够了,如果她让特急信使累死三匹马,让信使中午之前赶到,把信交给我,然后和第四匹马一起栽倒在地,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