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0/26页)

首饰传播者随后就得到与她单独会面的许可。这许可与其说是她,不如说是她母亲颁发的。也许因为他说,如果一位母亲不仅仅在首饰方面给年轻的女儿树立了过于高大的榜样——乌尔莉克的母亲就是这样——那么佩戴首饰的自然愿望在这个女儿身上姗姗来迟是可以理解的。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也并不差强人意,甚至显得若有所思,但是他滔滔不绝。谁都看得见,他没法不这样。这些话他不得不说。为了她的缘故。说话的时候他看着她,用的是观察家的目光。或者说好奇的目光。很显然,他准备发现点什么。譬如他这番受观察启发的讲话有什么效果。所以,既然别人如此关心她,她就不能简单地加以拒绝,更不能用一声“换个话题”打断人家,虽然她在林荫道上把这声喝令练得炉火纯青。她不能这么无礼。这点她必须承认。再说了,这位传播首饰的使徒也不应受到她的伤害。他的确有向人示好的天赋,能够让人感觉出他只是一片好意。他说她反正已经出落成女人了,从君士坦丁堡到伦敦,她这种层次的女人没有谁不在脖子和耳朵上戴点东西就出来四处乱跑。如果她近期将出现在维也纳的淑女亮相舞会上,她就得考虑如何回答别人问过一百遍的问题: 您为何不沾首饰。如此这般。

这时我想起了您,阁下。就是说,我人坐在那里听他说话,我的心却在您这里。您是我敬仰的对话大师,我师从您四十九天,这个数字没错,对不起,我暗中计算了天数,别人学习骑马的时候,我在您这里学习如何讲话,我由此度过了幸福的四十九天,过去学的东西还从未变得如此美好,如此重要,如此充实心灵,我非常激动,非常振奋。说到骑马,在我们的特尔施布利茨宫,我那匹褐色的马正等着我,等着和我一道跳跃跨栏、跨过壕沟,感觉自己就像秋天的风暴,就是说,早在学习识字之前我就学会了骑马。所以我现在又会骑马,又会讲话。我的自我感觉很好。跨越午夜界限之后,德·罗尔又主动说出第二个名字,他说这又是一个不可以告诉别人的名字,除非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更名为德·罗尔。这时我大喊一声打住,我拒绝履行合同,因为我没有跟他签署合同,因为这是一个没有征得我同意就强加给我的合同。这时他做出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我们用信任换取信任,他大声说道。如此这般。阁下,这场透露名字的游戏是如此的内容贫乏,其实也无足轻重,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尽管我及时表示了反对,这位摇身变为生活使徒的首饰使徒还是通过他的名字魔术让我陷入一个我试图摆脱的境地。这是怎样的境地!我现在确实感觉自己受到这所谓的信任的约束,尽管他事先没有征询我的意见就把信任给了我。尤其因为他非常激动地谈起他所经历的一次失望打击,那场打击几乎要了他的命。这样的事情他不能遭遇第二次。背信弃义曾经把他逼到生存的边缘。如此这般。现在阁下肯定已经比我还清楚,因为阁下绝对聪明,因为我是当局者迷,阁下是旁观者清。是的,我觉得自己已经陷入迷茫。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生活,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参与生活。尽管现在也出现了一种冒险氛围,如果我的感觉没错,这种氛围并非一味让人不舒服。绿宝石我还没有在公众场合佩戴过。戴上试了试,但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我还说不上什么。就色调、尺寸、式样而言,这颗宝石无论如何都很内敛。但是按照首饰使徒的说法,这颗宝石的风格可以跟德文郡公爵夫人戴的绿宝石媲美。我懂了,整个这场首饰进攻战是母亲和克勒贝尔斯贝格伯爵一手策划的。克勒贝尔斯贝格刚刚把一根足以在脖子上环绕四圈的项链送给她母亲,波希米亚出产的石榴石,颜色与其说泛红,不如说透黑,同时还送她两条同样沉甸甸的、同样红里透黑的石榴石手链,以及同样深色的耳坠,伯爵跟发生在布吕克斯的事情多少有些干系。他威胁要用成堆的首饰把她埋葬。也许是在催她订婚。我反应过来了,母亲想结婚,但是她不想让一个成年的女儿跟在身后。所以她要打发女儿走。她要让女儿戴上首饰去参加淑女亮相舞会。这肯定是伯爵的主意。德·罗尔先生成色最好。他是金光大道。不过这封信该收尾了。以前经常拖长声音叫您“阁——下”,现在真希望再这么喊一声,而且希望您能听见。落款又是: 您的女友乌尔莉克敬上。

他突然发现这个落款不再有任何价值。她对首饰问题发表的长篇大论让一切都贬了值。现在什么都没了。现在他被撵到属于他的地方,撵到他本该寸步不离的地方。可是他怎么可能在那千千万万个瞬间明白这全是一场空。这只是……只是什么?别费脑筋了。没有什么好认识的。别又来一番检讨,检讨什么事情做错了,什么时候开始错……扔掉,全部扔掉,包括你本人,别来陈词滥调,专心想想以后也可以付诸行动的事情,别高谈阔论,去它的,保守秘密,其他事情别管,你生活在敌人的包围中,你必须表现得神秘莫测,你是史无前例的断念者,你只需放射出断念者的光芒!别高调行事,要低调,彻底低调,这才符合规则,你是伟大的断念者,你是德国、欧洲乃至全世界最高贵的文化门面,你给后世树立断念的典范,所有的不幸者都应该像仰望星辰一样仰望你: 你看,人们就这样与巨大的痛苦打交道,痛苦不再是痛苦,痛苦不再造成痛苦,你面带微笑,你的面容因为文化苦相而变得好看,痛苦是应景诗,不会太轻松,但是比《哀歌》轻松许多,《哀歌》锁在保险箱里,撰写《哀歌》需要痛苦,既然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已经彻底过去,你就可以承认你遭受了巨大痛苦,既然事情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它就可以在过去造成很大的痛苦,关键在于事情已经过去,已经一去不复返。重要的是: 你必须保证她收到信!她必须看到你不是一条缩成一团的毛虫。如果她看到老家伙过了这一关,她就会感觉舒服一点。你们共同上演了夏日戏剧,这给他造成了痛苦,这没什么不好,多来点痛苦更好,但是他过了这一关,他断了念,他甚至改写了他的《漫游年代》,副标题又是《断念者》,但是现在要让每个人看到如何断念,他说过,人是高尚的,善良的,乐于助人的(15),如果他不好受,就有神灵相助,让他说出他憋在心里的话,且慢,这恰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