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2/26页)

既然他对乌尔莉克朝思暮想,他为什么没有陷入他所渴望的麻木和近似死亡的状态?他怎么从未想到让乌尔莉克放弃拒绝首饰的立场?他太尊重她。他太崇拜她。她现在的样子就让他顶礼膜拜。在卡尔斯巴德的最后一个晚上,他送她一片金质银杏叶,这绝对可笑。即便在那天晚上她也没有戴。而那把镀金小钥匙他却不分昼夜地挂在脖子上——有这把钥匙才能拿到她的手套。他们之间存在残酷的不平等。

他没有接见那位措伊纳先生,而是口述了一封给洪堡的推荐信,然后让约翰转交给措伊纳先生。他如此不留情面,是因为他想报复措伊纳先生矫揉造作的语言。过了一会儿,封·米勒总理和尤丽叶·封·埃格洛夫施泰因就来了,对于他们,他几乎有点盼星星盼月亮。尤丽叶进来以后,他和封·米勒总理就开始在她面前争宠。他们把尤丽叶叫做可爱的尤丽叶,这种叫法有道理。他们的争宠给尤丽叶带来莫大的享受。但是今天封·米勒总理和尤丽叶·封·埃格洛夫施泰因进门的时候却都带着一脸的诡异。封·米勒总理拎着一幅包裹起来的画。请,请坐,阁下,请转过头去。他服从指挥。当他可以把头转过来的时候,画已经挂在专门用来展示新画的墙上。画中人物是乌尔莉克·封·莱韦措。看着他无言以对的样子,那两人都非常高兴。

尤丽叶说这是给他的圣诞礼物。她送的。但她不敢肯定这幅画放在家庭圣诞树下是否受欢迎,所以现在就把东西给他带来。

编剧艺术,歌德想。天上人间的总导演。或者是魔鬼的祖母。他从来都知道,偶然这个词只是给无知者应急用的。

阁——下,尤丽叶拖长声音喊他。平时只有乌尔莉克才这么喊。

情况有些微妙。他不能站起来。他必须摆出一种姿态,既要让这两个好心人能够理解,同时也让他们今后在别人问起来的时候能够替他宣传。这幅画是怎么来的,尤丽叶?这个问题听起来很急切,但并不慌乱。

尤丽叶早有准备。她马上就滔滔不绝。尤丽叶在德累斯顿结识了一个在当地学艺术的弗尔克桑小姐。尤丽叶刚刚说到自己家住魏玛,来自拉脱维亚西部的弗尔克桑小姐就跑去取她创作的歌德肖像,她想知道自己画得好不好。尤丽叶学着歌德的口气,说: 酷似。弗尔克桑小姐非常高兴,她透露说,乌尔莉克·封·莱韦措是她的好友,给她讲了许多有关歌德和马林巴德的事情。她说她给乌尔莉克也画过一张素描。尤丽叶买下了这张素描,将其加工成画像: 又像水粉画,又像水彩画,又像粉笔画,又像油画。绝妙之处在于: 乌尔莉克的脸五彩斑斓!他想起来了: 她在梦中就是这个样子。啊,尤丽叶!尤丽叶请他说说这幅画画得好不好。

歌德说: 酷似。

现在这两人都哈哈大笑。

然后他一本正经地对封·米勒总理说: 您肯定知道,奥蒂莉和家人明天去柏林。柏林光辉灿烂,奥蒂莉说。她说这话以后,人人都这么说。大家都想去柏林度假,去柏林开心。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办得到。我们这些可怜人只能望着幸运者的背影黯然神伤,但是我们也希望有权利照顾自己。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幅画从这位艺术家手里买下,总理先生,然后把它放到我的房间,放进我的柜子,让它永远消失,我们不知道有这幅画的存在!杜绝闲言,杜绝谣言,我们是老练的断念者,我们刀枪不入。总理先生,亲爱的尤丽叶,我看见了,你们打心眼里赞同我的做法。说罢,他让人把画取下来,送到他那里去。事情由施塔德尔曼来处理。这个晚上得救了。

晚上回到房间,他看见智慧的施塔德尔曼给他留的字条,现在他知道画放进了哪个柜子。

他坐在椅子里,让自己的双手颤抖。他的手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开始颤抖,这种危险一点儿不存在。但是,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让双手颤抖几乎成为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他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它们颤抖得轻轻松松,可以说是自动颤抖。他在观看。他端详自己的手。指甲。在马林巴德的时候,施塔德尔曼给他擦洗过,修剪过。如果天然钻石竞争不过人工钻石,胡安·亚当·德·罗尔也许就会借助他在东方的关系网成为咖啡贸易巨头。未来的名字叫穆哈咖啡。

最终他还得起床。他刚一起来,她的缺席就令他浑身震撼。这是一种新鲜的、火辣辣的疼痛感,他仿佛是在这一刻才得到噩耗,才得知自己失去了她。他马上感觉自己已被抛弃,这种感觉渗透到他所有的思想。躺着的时候他花了大量时间来练习想象,他想象自己没有她是什么样子;通过练习,他习惯了他身边不再有她,永远不再有她这一事实;他感觉自己已经大功告成。就像给过去的一切罩上一张不会走漏任何风声的被单。可现在呢,他挪了挪身子就前功尽弃,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重新化为乌有。回忆就像刺刀,一次又一次地刺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好吧,重新开始。通过练习习惯前途无望。现在他有乌尔莉克的画像,他随时可以去看,可以把尤丽叶给她涂得五彩斑斓的脸蛋看上一遍又一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