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3/26页)

他绝对不能再看这幅画像。他也知道,即便告诫自己一百遍,随后他照样会跑过去拿出来看。看啊,看!无耻的编剧艺术!有了这幅画,她的存在比没这幅画的时候更清晰。所以这幅画让他的斗争变得更为艰难。所以他应该把画像毁掉。他应该这么做,可是……他应该做点对付画像的事情。所以他尽可能地快步走向书桌。他开始了写作:

恋爱中的男人

完整的脸不见了。一根歪曲的鼻梁,一个鼻尖,一张动个不停的小嘴,拼命挣扎,一个干瘪的昆虫,不想叉在刺眼的尖下巴上面。垂落下来的短发什么都遮不住,尤其遮不住丰满的耳垂。两个耳垂就像挂在妓院门口的两个红灯笼。细瘦的脖子只能用厚重的首饰来挽救。动作很奇怪,指挥这些动作的中枢系统仿佛不存在。走路东倒西歪。说话声音尖厉。很适合跟人争是非。从不放声大笑。只会嘻嘻窃笑。这就是你的形象。

啊,乌尔莉克,你让他变成一个练习跳高的侏儒。他充满敌意。他无法摆脱对乌尔莉克的敌意。把敌意当器械用,当杠杆用,他自己的力气不够,需要杠杆加力。但是他如何才能产生一种针对这个女孩,同时又能说服他本人的敌意?仇恨?他这一辈子没恨过谁也过来了。唯有痛苦可能给那个给你造成痛苦的女孩制造痛苦。但如果你看出自己的痛苦是自找的,怎么办?如果你遭遇什么可怕的事情,如果你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活该,怎么办?如果你能够说自己遭受了委屈,你就可以反抗。如果你被迫承认是你自己给自己施加痛苦,如果你没有任何人可怪罪,你就必须反抗你自己。厌恶吗?是的!越来越厌恶。在马林巴德和卡尔斯巴德穿过的衣服全都让他越来越厌恶。他早该采取行动了。

他叫来施塔德尔曼,吩咐他马上把他夏天在波希米亚穿过的东西塞进一个箱子里。维特的装束,带有红绒领子的风衣,他在波希米亚买的所有棉麻衬衣。黑色和白色的真丝马甲,白色睡衣,白色围巾,长袜和短袜。施塔德尔曼,你又在波希米亚卖头发。本来我不得不解雇你。如果你现在办事不力,我就开除你。把所有东西都塞到箱子里去,然后驾车去韦比希特,出法萨内里,带上泥炭和纸。点上一把火,把这堆东西烧得干干净净。施塔德尔曼,明白吗?

歌德提到卖头发事件的时候,施塔德尔曼的魁梧身躯明显发生了萎缩,随后他重新直起身子,庄严宣誓: 明白,最仁慈的主人。

歌德看出自己现在可以信赖施塔德尔曼。如果我什么时候再见到夏天用过的一张手绢或者一条围巾,你就得走人。明白吗?!

明白,最仁慈的主人,说罢,施塔德尔曼走了出去。

奥蒂莉已到柏林。他的行动能够成功。他松了口气。然后冲进保存票据的房间。由约翰·威廉·施塔德尔曼记录和签字的旅行开支结算单。大小合适的纸上写着施塔德尔曼的字,他的字体跟他的驾驶风格一样气势飞扬。今年夏天的文字和数据又一次让他读得爱不释手。每天沼泽泡澡花三十个十字币,每天上油花十五个十字币,四个小圆面包花八个十字币,每天点的蜡烛用一点四个十字币,施塔德尔曼记录了每一个古尔登(17)和每一个十字币的开支,啤酒,洗衣服,旅馆费,纸张,“纸”字写错了,小费,施舍,墨粉,向布勒西奇克男爵交纳餐费三点二个古尔登,他每次在对面的克勒贝尔斯贝格宫跟封·莱韦措夫人的父亲同桌用餐之后都付费,为此他依然感觉很好。这些他都可以亲自动手烧掉。片纸不留。包括矿泉水管理处开的账单,涉及送到他家里的几箱十字架矿泉水,每箱三十六瓶,配有瓶塞。这些矿泉水救了他的命。这些账单他必须再读一遍。

尊敬的客户,如果您确认本公司按时交货,物品也完好无损,就劳您大驾,将货款付与车夫。

不,这张账单他不会烧掉。这张单子应当作为商业道德的丰碑保留下来,这样的商业道德将不复存在。他把账单放进一个专门存放票据的抽屉。

但是这幅画呢?如果他动真格,他就必须烧毁这幅画。但是他没法烧毁一幅画。现在还做不到。还有保险箱,里面存着1823年8月28日得到的手套,还有他仍然用一根细链挂在脖子上的保险箱钥匙……烧不掉的东西必须全部埋葬。先拿走再说,项链和小钥匙都拿走,眼不见心不烦。

他的呼吸变得轻松起来。仿佛是这一决定让他有了行动能力,他突然明白: 他整个的断念表演,他上演的舍弃情感的滑稽剧,他的文化布景等等,这全是因为他以怪诞的方式过高地估计了周边和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