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1/26页)

外面传来嘚儿嘚儿的马蹄声。新钉的马掌踢打着坚硬的路面,发出悦耳的声音。八匹马踢踏出世界上最沉稳的节奏。马蹄声把他的思绪又带到卡尔斯巴德,因为他住在维森旧街,离特佩尔河大桥不到五十米。有一次他们听见跨河木桥上传来沉闷的马蹄声,乌尔莉克便说: 幽灵骑士。晚上他们坐在金色花束旅馆门前欣赏从骷髅山背后升起的月亮。他还回想起跟她一道默默无言地欣赏喷泉的情形。喷薄向上的泉水并非一成不变地冲到同一个高度,否则它就只是一根刺向空中的水柱。这泉水喷薄而出,直奔高处,然后停留四分之一秒,仿佛它要喘口气,要蓄积力量,然后再次喷薄,冲向高空。他和乌尔莉克及其他温泉度假客人站在一起,他不知道他们陶醉于这喷泉奇迹的时候心里想些什么。他觉得人们表现得很虚伪。大家为什么不能够,为什么不可以把此时此刻的感觉清楚地表达出来?!喷泉让他感觉到他那野心勃勃的玩意儿射精时的节奏。乌尔莉克是什么感觉?其他人是什么感觉?如果乌尔莉克随后在回去的路上碰碰他,他会感到彻底的幸福。他再也没机会跟乌尔莉克一道看泉水喷薄了。想到“再没机会”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股力量。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他周身变得僵硬起来,他感觉必须阻止这种僵硬趋势。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保密。藏起来。如果他现在暴露自己的内心,在他周围马上就会刮起一阵同情和胜利的飓风,他将在自以为是者掀起的道德审美巨浪中沉没,可怕的惋惜如同骇浪一般滚滚而来。他本能地去拿他的日程表。封·米勒总理将和尤丽叶·封·埃格洛夫施泰因一起来。上面注明他们是来展示一幅令人吃惊的画。他们五点才到。里默尔六点来,他想朗诵他的新作,一首针对语言清洁工的讽刺诗。然后与索雷、阿德勒·叔本华、封·米勒总理、里默尔、奥蒂莉、迈尔、艺术总监勒尔共进晚餐。但是五点之前还要接待一个措伊纳先生。此人用矫揉造作的语言请求将他推荐给威廉·封·洪堡。他是封·米勒总理大力推荐过来的。

她用过去交换未来。每一个还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都会这么做。聚会的时候民事行为能力这个词不能从你嘴里出来。像熄灯一样熄灭自己的生命。你已经梦见了一切。千万不能在白天承认你的梦有道理。你梦见你和她在卡尔斯巴德的教堂,那是魏玛的雅各布教堂。它现在矗立在卡尔斯巴德。从高处俯瞰这个位于森林边缘的城市。在去狄安娜小屋的路上,他和她在这里获得一种体验,因为他们有四个钟头以“你”相称。他梦见他们一声不吭地沿着崎岖的道路爬行。实际上乌尔莉克走在这陡坡上面也背诵了描写维特悲悼被伐的胡桃树那一段。当他们到达森林边缘的时候,她发现了教堂,他看出只是雅各布教堂。他们走进教堂,教堂里面被成百上千支的蜡烛照亮,就像过节一样。教堂里面挤满了人,就像克里斯蒂安娜下葬那一天。一进教堂乌尔莉克就哈哈大笑,对这个人笑,对那个人笑。人家也还以哈哈大笑。乌尔莉克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乌尔莉克。然后他们接吻。他和她接吻。实际上他们是在顺着森林边缘往回走的路上最后一次接吻。但是,当他们在梦中接吻的时候,她一边接吻一边转过自己的脸,她是为了能够朝旁边看,为了看到一个年轻人——这显然是个东方人——的背影。这个年轻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朝门口走去,在从门口消失之前,他还再次转过身跟她交换交换眼神。

当他从这个梦中醒来之后,他立刻翻身起床。他害怕自己再次入睡之后会再一次做这样的梦。对于梦,他无能为力。为了防止做这样的梦,白天需要他做点什么?他知道答案。他应该贯彻自己的意志。贯彻的对象就是他自己。做迄今为止非常有效的事情: 写作。他可以写自己想写的事情,可以写自己想论述的事情,只要在写作,他就处于受保护状态。这个他做得很熟练。他在这方面游刃有余。写作的时候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但如果他感到疲倦,不得不停止写作,名叫过去的敌人就会变本加厉地发起进攻,仿佛这个敌人趁他休息之机秣马厉兵,养精蓄锐,比先前强大了四倍。他拿起胡弗兰德的书,翻出当初生病时阅读和勾画的那一段。现在他把这一段再读一遍:

布尔哈夫(16)讲述自己的经历。他说他连续几天几夜思考同样一个问题,随后突然感觉自己如此疲惫、如此稀松,只好在麻木和近似死亡的状态中躺了好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