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第2/4页)
第二天醒来,祖孙俩正说着别的,可费莉西塔看见摆在柜子上的祖父的照片时,便问那是不是在天上。“不是。”约翰娜说,“那是意大利托斯卡纳,我们在那儿度假,你也去过,是去年,和你妈妈爸爸一起。”“我忘了。”费莉西塔说,似乎有些难过,接着又开始问一些约翰娜也无法回答的有关天堂的问题。“没有人知道天堂是怎样的,因为还从来没有人从那儿回来过,它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远。”她说,“对,我也会去天堂,你的爸爸妈妈会去,你也会去。”
吃早饭时,费莉西塔又开始唠叨“爷爷在天上,我也会去天堂。”伊丽丝用责备的目光看了婆婆一眼,阿德里安什么也没说。尽管他同父亲的关系向来不甚亲密,可到了现在,还是没法跟他提父亲去世的事。“我也会去天堂。”费莉西塔重复了一遍。“你还有时间。”伊丽丝说,“有的是时间。”她急着要走,约翰娜只能匆匆忙忙地把曼弗雷德的东西拿给阿德里安看。她看见他脸上掠过孩童般的欣喜,即刻又消失了。他拿起计算尺,把两边的刻度挪近,说:“我从来没搞明白这是怎么用的。你看,费莉西塔,电脑发明前,人们用它来算数。”约翰娜问:“你想留几件吗?”阿德里安有些犹豫。“我们的东西已经太多了。”伊丽丝说。“手表?”约翰娜问。“那已经坏了。”阿德里安说。尽管自己什么也不想留下,约翰娜还是有些失望。她把三人送到车边,伊丽丝已经帮费莉西塔系好了儿童座椅,阿德里安还没上车。他问:“你没事吧?”“我最近有点累,”约翰娜说,“睡眠不好。”“你想跟我说什么事来着?”他问。她说,没什么要紧事,等他有空时再说。“给我电话。”他说。
约翰娜给女秘书海德薇茜打电话,她们约了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约翰娜见到海德薇茜时,不禁吃了一惊。她不染发了,穿着保健鞋,还戴了一副眼镜,她说自己不能戴隐形眼镜了。她们说不上话,她们俩话从来就不多。曼弗雷德的事务所是一个跟约翰娜毫无干系的世界,曼弗雷德也很少谈及工作,如果约翰娜问起,他便会摆摆手,说,一切正常。她有时去办公室接他下班,偶尔会遇见他正同客户告别,或同海德薇茜开玩笑,每次,她都会觉得自己是在观察一个陌生人,那人看上去跟在家时完全不同,更加果断、活泼、幽默。正是这样一个男人收到了这些信和写了那些信,约翰娜只能根据情妇的回信来猜测他写的内容:“我红着脸读了你的上一封信,你的想象令我兴奋,我也很想你。”约翰娜原本想向海德薇茜打听那个女人,可现在却做不到了,她难以启齿。女秘书又能知道什么?约翰娜无法想象曼弗雷德会告诉秘书自己还过着另一种生活。约翰娜根本无法想象他会有这样的秘密。
她现在只是出于责任心才去墓地。之前打理墓地时,她觉得离曼弗雷德很近,可现在,他似乎真的死了,他们之间那种超越生死的维系和纽带断了。她想过要去找到曼弗雷德的情人,让她交出他写给她的信,好抹清那次外遇的踪迹。可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她落款时,也只用了小名,没有姓。然而,抹去痕迹又能改变什么呢?谁是莫妮卡,这最终并不重要,她或许只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约翰娜不禁想起曼弗雷德的那些女客户,那个他们偶尔会去她那儿用餐的餐馆女老板,她在曼弗雷德的葬礼上哭个不停。约翰娜当时并不觉得什么,现在却起了疑心。曼弗雷德有不少女客户参加了葬礼。
她原本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阿德里安,可他打来电话时,她却一字未提。她对自己说,她不想让他失望,可私底下她知道,他不会因此失去对父亲的尊重,而是会瞧不起她,瞧不起被欺骗了的她。她仔细想过能同谁谈论这件事,却想不起一个人来。邻居肯定是不行的,她在村里的熟人大多是通过曼弗雷德认识的。他在这里土生土长,认识每个人,因为是他的妻子,至今还有不少人同她打招呼,她却跟他们一个也不熟。有一次,那是几年前了,她去学过意大利语,可班上的同学都比她年轻许多,课程一结束,大家也就失去了联系。她想起语言班的老师,他不是本地人,他们当时关系不错。可是,她又能告诉他什么呢?他或许已经不记得她了。
阿德里安过四十岁生日那天在家里办了一个盛大的晚会,说“要跟朋友们一起过”。他问母亲能不能在那天晚上照看费莉西塔。约翰娜下午的时候就到了,陪着孙女玩儿,伊丽丝和阿德里安在准备沙拉。晚会计划在花园举行,阿德里安担心天气多变,会下雨,在最后一刻还是请人搭起了一个大帐篷。第一批客人大约六点时到了,那是阿德里安的同事和一些约翰娜二十多年没见面,却能一一认出的老同学。她从前用“你”称呼他们,现在突然要用尊称,这让她觉得有点别扭。费莉西塔和几个孩子进屋玩去了,约翰娜跟在后头,发觉他们并不欢迎自己加入他们的游戏,于是就又回到了花园。阿德里安正忙着烤肉,伊丽丝在招呼新到的客人,把他们介绍给其他未谋面的客人,约翰娜站在人群之外,笑容停滞在脸上。她不想打扰别人,也不想让别人察觉自己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