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人的秘密(第16/24页)

楼下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埃德加一怔,这可能是他的母亲。她倒是有理由发笑,有理由嘲弄他,一个小孩,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要是他让人觉得累赘的话,就把他锁在房间里,像扔团湿衣服一样,往墙角一甩了事。他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窗外。不是,不是她,是一个他不认识的放肆的姑娘在和一个小伙子逗趣。

就在这时,他看到窗户离地面并不很高。不知不觉他起了一个念头:跳出去。现在他俩肯定自以为很保险,我正好去偷听。这个决定使他兴奋得全身发热,仿佛他已经把这个童年时代的、闪闪发光的、显得十分巨大的秘密掌握在手里了似的。“跳出去,跳出去!”他颤抖着。毫无危险,没有人从这里过去。于是他就跳了下去。只有鹅卵石发出轻微的声响,没有一个人听到。

这两天,蹑手蹑脚和窥伺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乐趣。他轻轻地提起脚步绕旅馆走着,小心翼翼地避开灯光的强烈反照。这时他有着一种快感,这快感同因恐惧而引起的轻微战栗混在一起。他先是谨慎地把面颊紧贴在餐厅的玻璃上向里望去。他俩常坐的位置上是空的。随后他逐个窥视各扇窗户。他不敢进旅馆去,因为怕在过道中间凑巧碰上他们。到处都找不到他俩。他感到绝望了。正在这时,他看到两个影子从门里闪了出来——他往回一缩,蹲在暗处——他母亲和那个形影不离的伴侣出来了。来得正是时候。他们在谈些什么?他无法了解。他们说得很轻,风在树林里变得不安起来。忽然飘来一阵十分清晰的笑声,这是他母亲的声音。这笑声他从来没有听见过,笑得少有的刺耳,像是被胳肢、被刺激引起的神经质的笑声。他感到这笑声很陌生,心里大为惊愕。她在笑。那就是说没有什么危险的事了,不是什么要对他隐瞒的大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埃德加感到有些失望。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旅馆?现在夜都深了,他们到哪儿去呢?风在高空中挥动着它巨大的翅膀,夜空刚才还很洁净,充溢着月光的清辉,现在变得昏暗了,无形的手撒开了黑色的幕布,有时把月亮包裹起来,使夜变得漆黑一团,几乎连路都难以辨认。当月亮重又露出来时,一切又都被洒上光辉。银色的月光冷冷地泻在周围的山川树木上。光和影之间进行着神秘莫测的游戏,像是一个女人,时而赤身裸体,时而裹着衣服在嬉戏,是那样的诱人。正在这时,四周的景物又赤裸裸呈现出明亮的胴体:埃德加从侧面看到路上有两个移动着的黑色身影,或者不如说是一个身影,因为他俩贴得那么紧,仿佛两人心里害怕而紧紧挤在一起似的。可现在他们两个要去哪里?松树在呻吟,林中像是充满了忙碌和喧嚣,宛如在围捕野兽似的。“我跟着他们,”埃德加想,“风刮得这么紧,林中这样响,他俩不会听到我的脚步声。”在他们沿着下面宽广明亮的大路向前走去时,埃德加在上面的林中轻巧地从一棵树跳向另一棵树,从一个树影跃向另一个树影。他无情地紧紧跟踪他们。他感谢风儿,它使别人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他咒骂风儿,它老是把他们说的话刮到远处。要是他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就好了,哪怕是只听到一次,那他肯定就可以知道这个秘密。

下面的两个人信步走去,毫无所知。他俩陶醉在这广阔、昏乱的夜色之中,在不断增长的激动中忘却了自己。没有任何预感来警告他们:上面树叶浓密的暗处有人在跟踪着他们的每一个脚步,有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充满了仇恨和好奇。

突然他俩停住了。埃德加也立即停住了脚步,紧紧贴在一棵树上。一种剧烈的恐惧在向他袭来。要是他俩现在往回走,比他先回到旅馆,要是他不能及时赶回自己的房间,母亲发现房间是空的,那该怎么办?这样一来一切都完了,他们会知道他暗地是窥视他们来着,他就再没有希望从他们那里索取这个秘密了。但是他们二人在犹豫不决,显然在争论什么。幸好有月亮,他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男爵指着一条昏黑狭窄的小路,这条小路通往下面的山谷,在那里月亮不像在这条路上那样倾泻着它的全部光华,而只是透过密林渗出点滴的光亮和稀疏的光线。“他干吗要到下边去?”埃德加抽搐了一下。他母亲好像说“不”,可是另一个却在说服她。埃德加从他的手势上看得出他是多么紧迫。孩子害怕了。这个人想向他母亲要什么?这个混蛋为什么要把她领到暗处去?突然他从自己所读过的那些书里——这些书就是他的整个世界——生动地记起了谋杀、拐骗和可怕的犯罪。一定的,他想谋杀她,正是为此他才摆脱开他,把她单独引到这里。他该呼救吗?杀人犯!呼救声刚要冲出喉咙,但是嘴角却发干,喊不出声来。他的神经由于激动绷得紧紧的,使他几乎站不稳了。由于害怕跌倒,他赶紧伸手去抓一个把手——这时咔嚓一声,他双手折断了一根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