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29/32页)

那幅照片摆在维拉曼尼先生客厅显眼的位置可说是适得其所:佩里雅尔那次婚姻是为维拉曼尼先生的婚姻做了前导的示范。

维拉曼尼夫人奉完茶后又退到里面:她顺从、慎行、寡言,但仍然像是个为使命而尽力的人。但是,她的举止却是那么庄重,那么矜持,那么谦逊,如果你不知道那使命是什么的话,可能完全猜不到。

在那样的家庭气氛中,在佩里雅尔的照片下面,维拉曼尼先生向我谈起佩里雅尔务实的一面。他出生于富裕的商人家庭,后来又靠自己变得更加富有。

“他做事很小心。他不但是人权的监督者,也是党拥有产权的监督者。他通过投资工厂和银行,把那些产权增加了好几倍。一九七三年,他——或他的党——财产值超过两克洛尔。”即两千万卢比,相当于一百万英镑。“现在那些财产大约值十克洛尔。”四百万英镑。

“人家会给他钱。当他有了——譬如说——九十九卢比时,他会向曼尼亚麦夫人要一卢比,并且把那总共一百卢比换成纸钞,这样他就不太可能把那笔钱花掉。曼尼亚麦夫人会笑他。”维拉曼尼先生也笑了。“‘节俭,你的名字叫佩里雅尔!’泰米尔纳德邦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他替人家签名时要收钱。他叫人家不要送他花环,而是给他两个卢比。”

他演讲要收费,他每天做两三场演讲,平均每天搭乘支持者送他的旅行车赶两百英里路。他的最后一场演讲发表于去世之前五天,当时他九十四岁。他七十岁时跟曼尼亚麦夫人结了婚,好让她能够继承财产,但他们的婚姻历时二十四年,曼尼亚麦夫人也只比他多活了五年。她去世后,衣钵传到维拉曼尼先生手中。

维拉曼尼先生的长子是工程师,目前在波士顿进修。他的次子拿到了贸易方面的学位,现在经营塑料类生意。他长女也在美国,正在修读信息系统的硕士学位。维拉曼尼先生的父亲生前在古德洛尔当裁缝,他的孙辈如今所拥有的机会和条件是他想象不到的。

挂着佩里雅尔夫妇照片那片墙的对面墙上,有个一九八九年“泰米尔猛虎组织”㉕的月历,吊在一个书架上方。月历中是“泰米尔猛虎组织”两位领袖皮拉巴卡兰和马泰雅的彩色大照片。他们身处阳光强烈、看起来温度很高的森林,穿着迷彩游击军装。他们两人都身材肥胖,大腹便便。他们笑着,仿佛自己也觉得为了拍月历照片而穿上的制服荒谬可笑。但他们可一点都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已经把斯里兰卡搞得天翻地覆。他们一九八九年的月历就挂在这里,在维拉曼尼先生的客厅里。泰米尔纳德的理性主义运动和反婆罗门运动也同样看重泰米尔民族的荣耀——过去的和现在的。

在来到马德拉斯之前,我几乎不知道佩里雅尔这名字,我从未听人提过维拉曼尼先生。但四十年来,维拉曼尼先生一直处于一场地域性巨大革命的中心,由于印度独立之后的经济发展和知识扩张,这场革命有了小型战争的趋势。到目前为止,维拉曼尼先生属于胜利的一方。

卡库斯坦的情况则不一样。他退缩和逃避了大半生——直到亲情和孝心使他回头,刻意采用一种古老的生活方式。或许,拿维拉曼尼先生跟卡库斯坦做比较并不公平,或许比较恰当的比较对象是那些从旧学转向新学、从寺庙仪式转向科学的婆罗门,那些以较激烈的方式(几乎跟维拉曼尼先生一样)挣脱旧窠臼的婆罗门。

由于马德拉斯有寺庙雕塔、黑绿豆米饼和“多萨”等特别食物、独特的音乐和舞蹈、收藏着精美青铜器的博物馆,访客会以为这城市的文化仍然完整而有活力。过一段时间他们才明白这里发生过一场权力转移,虽然婆罗门还是乐师和舞者,还是厨师,还是庙里的祭司,他们却已处于逆境,必须采取守势。

一个文化的衰落不能不让人感到悲伤。但是,婆罗门的诉求运动——如果有这种运动的话——必须跟印度的所有其他诉求运动放在一起考虑。我们最好把一个文化的衰落——维拉曼尼先生的崛起、婆罗门的出走和转变——看作是一场更广泛的前进运动的一部分。

达罗毗荼运动的无神论诗人巴拉提达萨姆披红色披肩——红色代表他们发动的革命。从达罗毗荼运动衍生出的政党的旗帜是红黑两色——红色代表革命,黑色代表达罗毗荼的诉求。将红黑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可能被视为代表了泰米尔纳德邦所有蒙受屈辱、受到伤害的人,所有南方婆罗门站在格外僵硬的立场上视其为异端的人。但是,达罗毗荼运动却只代表中层种姓——佩里雅尔本人即属于商人种姓,而这些种姓在印度其他地区的种姓体系里倒还有不算低的地位。就像印度一向的情况,在这些如今得胜的中层等种姓之下还有其他种姓。后者也觉醒了,他们也开始提出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