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5/32页)

只有百分之三十三或百分之三十四选民投票给得胜的DMK,但是该党的红黑两色旗帜却在城里迅速增加,犹如每个人都投了DMK的票。有些墙壁在投票日之前就画着该党的选票标志——升上山头的太阳;如今,这些墙上的图画被细心地重画,添加,先加上一点,然后又加上一点,仿佛进一步嘲笑其他两个落败政党的标志——张开的手掌及两只鸽子。这两个标志直到几天前还象征着光明前景及意气风发,如今却遭受遗弃,不被理睬,更没有忠心耿耿或喜气洋洋的人来为它们增添一点庆贺的色彩。

选举结果公布后一两天,城里有些地方便开始出现巨大的广告牌,上面画了该党三位英雄的巨大图像。广告牌上没有写出人名,也没有任何文字,你得先知道那些英雄是谁,才会了解这些图像的意义。他们三人的侧面像交叠在一起,每一个都犹如钱币上的王族头像,三位英雄分别用不同的颜色画出。当前党领袖的画像用的是某种褐色;一九六七年带领该党首度获得胜选的那个人用深蓝灰色;这两人后面则是一位脸颊红润、长须卷曲的老翁,他是该党的先知。

这位先知以“佩里雅尔”之名行于世。这个泰米尔词意为贤人或智者。我知道佩里雅尔这名字,但仅止于此,我对名字的主人一无所知。现在,我开始得知他的种种。令我惊讶的是,尽管我读了不少有关印度独立运动的文献,却只读过或记得那么一点点关于这位南方先知的事,而且,如今我所得知的也同样令我惊讶。

他是一位无神论者及理性主义者,在漫长的一生中,他每天都发表两三次演说。他把印度教神祇当作笑柄。他无情地嘲讽印度教徒的种姓,把他们在科学上的落后跟欧洲的成就做对比。然后,他又使出两方面论证的手法,声称印度教徒的神祇(“一些经过挑选的动物、几种鸟、几种树和爬藤、几座山和几条河”)只是古埃及、希腊、波斯及迦勒底④神祇的翻版。

这是第一样让我惊讶的事:一个以幽默和讽刺见长的人——至少他那些经常杂乱无章的泰米尔语演说的英文翻译读来有这种感觉——竟然会被泰米尔纳德人视为先知,而且在他过世这么久之后的政治胜利时刻,他还会再度受到尊崇。不过,当佩里雅尔批评印度教和种姓时,幽默却绝非他的用意。他曾经是个信徒;如果他未曾有过信仰,他对宗教及其提倡者便不可能有那份执着的态度。

马德拉斯有个叫作佩里雅尔提达尔的地方。这里原本是一座汽车或电车车站。佩里雅尔自己在一九五三年买下了这里,价格是十万卢比,当时相当于七千五百英镑左右。他所创立的组织目前仍然以这里为总部。

沙质空地中央立着一座佩里雅尔的黑色雕像,上面装饰了花环,基座上刻着这些铭文:“佩里雅尔 新时代之先知 东南亚之苏格拉底 社会运动之父 无知迷信劣俗愚行之大敌”。佩里雅尔的坟墓在空地一角,四周有许多磨平的灰色花岗岩石板,上面刻着佩里雅尔说过的话。其中相当有名的一段几乎就是咒文:“神不存在。神不存在。神根本不存在。发明神的人是傻瓜。传播神的人是恶棍。敬拜神的人是蛮番。”佩里雅尔每次演讲都这样起头。

很难想象印度哪个地方的人会接受如此直率尖锐的看法,除非提出这种看法时也附带了其他主张。提倡“理性主义”及否定神之存在时,佩里雅尔也摒弃婆罗门及他们的语言,摒弃种姓制度,摒弃北方白肤民族对南方黑肤民族的蔑视。

佩里雅尔提达尔里面那座坟墓也有重要的意义。印度教徒实行火葬,佩里雅尔坚持死后土葬。他不仅是理性主义者:对那些听了他的言论而且喜欢这些言论的人,他是印度教徒之大敌。

他出生于一八七九年,晚甘地十年,早尼赫鲁十年。他的政治生涯自一九一九年开始,一直持续到一九七三年去世为止。这是佩里雅尔令人相当惊讶的第二点:他竟然活了这么久;他的生涯竟然有许多年跟甘地的生涯平行并进;在甘地奋斗探索的晚期的若干几年间,他的背后竟然一直存着这个印度教徒的大敌,而且这个人物最终甚至变成甘地的大敌——一个生涯与事业跟甘地的大部分正好反相呼应的人。

甘地是素食者;佩里雅尔一定要吃牛肉。甘地努力克制感官欲求,佩里雅尔大吃大喝,肥胖无比。一位佩里雅尔的崇拜者告诉我,“他很贪吃”。在此,由于价值的逆转,那字眼是赞美之词。“他老是吃‘biriyani’——白饭加羊肉、牛肉、猪肉。他对食物从不挑剔。”甘地总是挑剔他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