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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们在内宅回廊里玩牌,大声嚷嚷地争吵,何塞·帕拉西奥斯做个手势让他们安静些,但他们仍旧低声争吵,直到附近教堂敲了十一点的钟。过后不久,街上的风笛声和鼓声停息了,远处的海风带走了下午阵雨后又积聚起来的乌云,一轮皓月挂在甜橙树院上空。

将军傍晚以后一直发烧说胡话,何塞·帕拉西奥斯须臾不离。他给将军熬了一帖惯用的汤剂,用山扁豆液灌了肠,只盼望一个比他有权威的人提出请医生,但谁都不敢。将军在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时。

那天,马里亚诺·蒙蒂利亚将军带了将军在卡塔赫纳的几个好朋友来看将军,其中有玻利瓦尔派的三个有名的胡安:胡安·加西亚·德尔里奥、胡安·德弗朗西斯科·马丁和胡安·德迪奥斯·阿马多尔。将军挣扎着想从吊床上起来,连同大家一一拥抱的气力都没有,使那三人惊骇万分。他们参加制宪议会时见过将军,在这么短时间内见他消瘦成这副模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形销骨立,目光不能盯住一个地方。他准意识到自己呼吸的臭气和热度了,因为他总是隔得远远的、几乎侧着脸说话,但最引起他们注意的是,他身材显然缩短,蒙蒂利亚将军和他拥抱时似乎觉得他只够到自己的腰部。

将军体重本来有八十八磅,临死时至少轻了十磅。据官方记录,他身高一米六五,不过他的医疗档案同军队里的档案不尽一致,在验尸台上测量的结果少了四公分。他的脚和手同身躯相比小得出奇,仿佛也缩小了。何塞·帕拉西奥斯注意到他的裤子后来长了,几乎要束到胸口,衬衫袖子也长了,要卷起袖口。将军注意到客人们的惊奇,承认说他一向穿的法国标准的三十五号靴子自一月份以来就觉得大了。蒙蒂利亚将军一向以在尴尬的情况下机智风趣而闻名,结果也变得伤感了。

“要紧的是,”他说,“阁下在我们心目中不要缩小。”

像往常一样,他说了这句风趣话后自己哈哈大笑。将军报之以老朋友的笑容,把话题扯开。天气好了,露天很适于聊天,但他宁愿坐在吊床上,就在他睡觉的厅里接待来访者。

主要的话题是全国形势。卡塔赫纳的玻利瓦尔分子拒绝承认新宪法和当选的政府官员,借口是桑坦德派的学生对议会施加了不能容忍的压力。然而忠诚的军人们由于将军的命令采取了不介入的态度,支持将军的乡村教士没有机会动员起来。卡塔赫纳一个卫戍区的司令、忠于将军事业的弗朗西斯科·卡蒙纳将军几乎要发动起义,现在仍旧跃跃欲试。将军请蒙蒂利亚把卡蒙纳找来,以便亲自说服他。然后将军没有看谁,但当着所有在场的人给新政府做了一个粗暴的概括:

“莫斯克拉是个胆小鬼,凯塞多趋炎附势,两个人都被圣巴托洛梅法学院的那些小子吓坏了。”

他想说的是总统软弱,副总统是个机会主义者,会随风倒,改换门庭。他还用他脾气最坏时候的尖刻口气说,他们两人都有一个当主教的兄弟毫不奇怪。与此相反,他认为新宪法比想象的要好一些,在目前的历史时期,危险不在于选举失败,而在于桑坦德从巴黎写信鼓动的内战。当选总统在波帕扬发出了种种维护秩序和团结的号召,但迄今没有说过是否接受总统职务。

“他在等凯塞多背黑锅。”将军说。

“莫斯克拉该到圣菲了,”蒙蒂利亚说,“他是星期一离开波帕扬的。”

将军事前不知道,但并不感到意外。“你们瞧,该行动的时候他就像尿泡那样泄气了,”他说,“那家伙当个政府的门房都不够格。”他沉思很久,愁上眉梢。

“真遗憾,”他说,“合适的人是苏克雷。”

“最杰出的将军。”德弗朗西斯科笑着说。

尽管将军竭力阻止扩散,这句话已经全国皆知。

“乌达内塔的名言!”蒙蒂利亚开玩笑说。

将军不理会他们的打岔,半真半假地想了解当地政治的内情,但蒙蒂利亚突然又回到他自己刚才打断的严肃问题上。“对不起,阁下,”他说,“您比谁都了解我是钦佩大元帅的,但他不是合适的人选。”接着,他戏剧性地强调说:

“合适的人是您。”

将军断然否定。

“我已经不存在了。”

他接着谈苏克雷元帅如何拒绝了他请元帅出任哥伦比亚总统的情况。“他具备一切条件能使我们避免无政府主义的混乱,”将军说,“但他让自己给塞壬的歌声迷住了。”加西亚·德尔里奥认为真正的原因是苏克雷完全没有对权力的爱好。将军觉得这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人类的漫长历史已经多次证明,爱好是需要的必然产物。”他说。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共和国最杰出的将军所属的不是他那昙花一现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