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诈的女人(第5/6页)

他在坎加略大街和普埃伊莱顿大街拐角的慕尼黑酒吧与马尼亚拉先生会面,灌了他许多啤酒和炸薯条。人倒是醉醺醺了,可警惕性还在,马尼亚拉先生对这次会面疑虑重重。马里奥笑言自己不找他借钱,直截了当地提起了匿名信、黛莉娅的紧张、梅德拉诺街和里瓦达维亚街拐角的邮筒。

“我知道,只要我们一结婚,这些无聊的事就会自动消失。可是,你们要帮我,帮我保护她。这种事会伤害她,她那么敏感,那么脆弱。”

“你是说她会发疯,对吗?”

“嗯,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如果她和我一样,收到匿名信不愿意说,久而久之……”

“你不了解黛莉娅。匿名信的事会过去的……我的意思是她不会受到伤害,她比你想象的坚强。”

“可是,您瞧,她看上去吓坏了,心事重重。”马里奥无助地说道。

“不是因为这个。”他喝了几口啤酒,堵住自己的嘴,“她之前也是这样,我了解她。”

“什么之前?”

“他们死之前,傻瓜。最近我手头紧,账你付吧!”

他还想说点什么,马尼亚拉先生已经往门口走去,向他大概告了个别,低着头,往十一广场方向去。马里奥没有勇气去追,甚至没有勇气去想刚刚听到的话。现在,他又像开头那样,只身对抗塞莱斯特妈妈、大个子那家女人和马尼亚拉夫妇,居然包括马尼亚拉夫妇。

黛莉娅猜到点什么,迎接马里奥时有些异样,不仅健谈了,还会套话了。也许,马尼亚拉夫妇跟她说了慕尼黑咖啡馆的会面。马里奥希望她能谈起这个话题,别把话闷在心里。可她更愿意谈罗斯·玛丽,谈一点舒曼,谈帕乔节奏明快、胆气十足的探戈,一直谈到马尼亚拉夫妇拿来饼干和马拉加葡萄酒,把灯全部打开。大家聊起波拉·尼格里、里涅尔斯区的案子、日偏食和猫咪腹泻。黛莉娅认为猫咪把猫毛吞进了肚,引发消化不良,主张用水狸油进行治疗。马尼亚拉夫妇虽然默许,但并非完全信服。他们想到一个兽医朋友曾用苦味草给动物治病,建议把猫放进小花园,让它自己去找药草。黛莉娅说这样一来,猫咪会死,没准水狸油能让它多活几天。报贩在街角叫卖,马尼亚拉夫妇一起跑去买《第一时间》。马里奥用眼神询问黛莉娅的意见,关上了客厅灯。角落里的台灯还亮着,将绣着未来主义花纹的桌布映得昏黄。钢琴周围,是一圈灯罩映出的光。

马里奥问起黛莉娅的衣服,问她有没有准备嫁妆,三月结婚是不是比五月结婚好。他等待时机,想鼓足勇气提一提匿名信的事,又怕说了反而坏事,还是没说出口。黛莉娅坐在深绿色的沙发上,就坐在他身旁。黑暗中,天蓝色的衣服微微显出她的身影。他刚想吻她,就感觉她身子一点点地往里缩。

“妈妈就要来道晚安了,你还是等他们都上床……”

马尼亚拉夫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翻报纸的声音,谈话的声音。这天晚上,他们不困,十一点半了,还在聊天。黛莉娅回到钢琴边,反复弹奏土生白人华尔兹长曲,弹了一遍又一遍,爬阶音和装饰音处理得有些做作,可马里奥喜欢。她不停地弹,弹到马尼亚拉夫妇过来向他们道晚安,吩咐他们别熬得太晚,说他是自家人了,更应该关心黛莉娅的身体,别让她熬夜。两人走的似乎不太情愿,到底困得不行了。一股股热浪从大门和客厅窗户涌进来,马里奥想喝杯凉水,去了厨房。黛莉娅原本想替他去倒,看他自己去了,有点不高兴。他从厨房回来,见黛莉娅站在窗前,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罗洛与赫克托也是在这样的夜晚离开的。月光洒在黛莉娅身旁的琴凳上,洒在黛莉娅手中的阿尔帕克锌白铜碟上,碟子像另一轮小月亮。她不想请马里奥当着马尼亚拉夫妇的面品尝新品,他应该知道马尼亚拉夫妇的责备她的耳朵早听出了茧子。他们总说她这样做,是诚心欺负马里奥人好心肠好——当然,要是马里奥不愿意尝,没人更信得过,马尼亚拉夫妇尝不出不同的味道。她把夹心糖递给他,有点求他的意思,马里奥明白她声音里带着怎样的渴望。如今,他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不是月亮的功劳,也不是黛莉娅的功劳。他把水放在钢琴上(他没在厨房喝),两个指头夹起糖。黛莉娅在一旁等候裁决,呼吸急促,似乎成败在此一举。她没开口,只是用眼神催促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也许是因为客厅黑——,喘着气,身体微微晃动。马里奥把糖放到嘴边时,她几乎在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看就要张嘴咬了,他又把手拿开放下。黛莉娅呻吟着,似乎在无尽的快感中突然跌入深谷。马里奥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住糖的两端,眼睛没看着糖,看的是黛莉娅和她石膏般苍白的脸,黑暗中的丑恶嘴脸。糖碎了,手指分开。月光直射在蟑螂发白的身体上,去掉了皮,只剩下肉。在它周围,一小段一小段的蟑螂腿和蟑螂翅膀,还有蟑螂壳捣碎后的粉末混在薄荷和杏仁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