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公子》 (1964)(第8/9页)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认为是世界上的一个伟大作家,他处理的主题,就其范围和意义两方面来说,都被认为具有普遍性而为广大读者接受。而您却把他形容为“一个廉价的煽情作家,既笨拙又粗俗”。为什么?
非俄语读者意识不到两件事情:并非所有的俄国人都像美国人一样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大多数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俄国人崇敬他是一个神秘主义者,而不是一个艺术家。他是一个先知、一个哗众取宠的记者、一个毛躁的滑稽演员。我承认,他作品的一些场景、一些精彩和滑稽的争吵写得很有趣。但他的神经质的凶手和凄婉的妓女让人受不了——反正本读者受不了。
您称海明威和康拉德是“给孩子写书的作家”,这是真的吗?
确切地说他们就是这样的作家。海明威当然要优于另一位,他至少有自己的声音,就他那篇令人愉快,也具有很高艺术性的短篇小说《杀手》来说,他是一个可信任的作者。在那篇久负盛名的写鱼的作品中,他对那条彩虹色大鱼和有节奏的撒尿的描写极为出色。但我无法容忍康拉德的纪念品商店风格、瓶装船及贝壳项链这些浪漫派的老一套。在这两位作家身上,我借鉴不到什么。在智力和情感方面,他们纯属幼稚,另一些宝贝作家也是这样,是公共休息室的宠儿、大学生的慰藉和支撑,如——但有些作家还健在,我不愿去伤害活着的老男孩,而死去的几个还没被埋葬。
您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读些什么?
在十到十五岁期间,在圣彼得堡,我读的小说和诗歌——英语、俄语和法语的——肯定比我一生中其他任何五年读的都要多。我尤其喜欢威尔斯、坡、勃朗宁、济慈、福楼拜、魏尔伦、兰波、契诃夫、托尔斯泰和亚历山大·勃洛克的作品。在另一层面上,我的英雄是红花侠(12)、菲利亚斯·福格(13)、夏洛克·福尔摩斯。换句话说,我是一个家中拥有丰富藏书、能用三种语言阅读的很正常的男孩。在后来的一个时期,在西欧,二十至四十岁之间,我喜欢的作家是霍斯曼、鲁伯特·布鲁克、诺曼·道格拉斯、柏格森、乔伊斯、普鲁斯特和普希金。在这些我最喜欢的作家中,有几个——坡、儒勒·凡尔纳、埃穆什考·欧尔齐、柯南·道尔和鲁伯特·布鲁克——失去了对我曾有过的魅力和刺激。其他作家风采依然,在今天看来,就我个人而言,他们可能是不朽的。在20年代、30年代,我从未像我的许多同龄人那样,接触算不上一流的艾略特和肯定是二流的庞德的诗歌。1945年前后,他们已不再时尚,我读了他们的诗,那是在一个美国朋友家中的客房里,我不仅仍然对他们无动于衷,而且不理解为什么该为他们操心。但我想,对那些先于我发现他们的读者来说,他们的诗歌保存了某种情感的价值。
您现在的阅读习惯是什么?
通常我同时读好几本书——旧书、新书、小说、非虚构作品、诗歌,什么都读——当床边一摞十几本书减少到两三本时,那一般常发生在周末,我就再添上一摞。有几种小说我从不碰——如神秘小说,我讨厌,还有历史小说。我也厌恶所谓“特有劲”的小说——充满了千篇一律的淫秽描写和大段的对话——实际上,当我从一个抱有希望的出版商那儿收到一本书时——“希望我像他那样喜欢这本书”——我首先就检查一下书中有多少对话,如果对话看起来啰里啰唆或没完没了,我就砰地合上书,不许它上我的床。
有什么当代作家您喜欢读吗?
我有几个喜欢的作家——如罗伯—格里耶和博尔赫斯。在他们神奇的迷宫中你可以呼吸得多么自由和欢快啊!我喜爱他们思想的清澈、纯净和诗意、镜中的幻景。
许多批评家觉得这一描述也很适合您自己的创作。作为艺术形式,您觉得散文和诗歌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融合?
除了我出道要比他们更早——这是对你问题前半部分的回答。至于后半部分:嗯,诗歌,当然包括了所有的创造性写作;我从未在诗歌与艺术性散文之间看出任何一般性的差异。事实上,我倾向于将任何长度的一首好诗定义为一篇浓缩了的美文,不论有没有循环往复的节奏和韵脚。韵律的魔力可以提升我们称之为散文的品质,生发出意义的全部美感,然而,在朴素的散文中,也有着某些音韵模式、精当语句的音乐性、通过有特色的成语和语调的反复运用传达出的思想节奏。按今天的科学分类,我们现有的诗歌和散文的概念就有很多的重合。跨越两者之间的桥梁是隐喻。
您也写诗来表达“经由理性的词语感知非理性的神秘”。但许多人觉得,在一个科学的精确知识开始探究存在的大部分神秘领域的时代,“非理性”几无立足之地。您有同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