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2台 (1969)(第3/4页)

您为什么说您不喜欢“严肃作家”?难道您是指“坏”艺术家吗?

这么说吧。我的意愿是要避免把我的艺术才华浪费在庄重概念和严肃观点的图解上,我也不喜欢这些概念和观点在别人的作品中泛滥成灾。我小说中能被追溯的思想属于我小说的人物,也许还是故意留有瑕疵的。在我的回忆录中,可引用的思想仅仅用来传递心灵的图景、暗示和幻象。它们就像脱离了热带海洋的鱼那样失去了光泽或生命。

伟大的作家都有着强烈的政治和社会方面的思想或倾向性。托尔斯泰就是这样一个作家。他作品中这些思想的存在会使您轻视他吗?

我谈论的是书而不是作者。我认为《安娜·卡列尼娜》是19世纪文学中无与伦比的杰作,其次就是他的《伊凡·伊里奇之死》。我讨厌《复活》和《克莱采奏鸣曲》。托尔斯泰想要成为一个推销员,他的作品就不具备可读性。《战争与和平》虽然有点冗长,但这是一部有趣的历史小说,是为无知无识的所谓“一般读者”,尤其是为年轻人写的。我对这部小说的艺术结构并不满意。它的繁琐的信息、说教性的插曲、虚假的巧合、摇身一变成为历史时刻见证人的那位冷漠的安德烈亲王、作者经常不加甄别地使用各种脚注,这些都不能使我得到阅读的乐趣。

您为什么不喜欢那些热衷于灵魂探索及在作品中进行自我启示的作家?毕竟,您在艺术的外衣下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如果你是指陀思妥耶夫斯基最糟糕的小说,那我确实很不喜欢《卡拉马佐夫兄弟》,特别不喜欢废话连篇的《罪与罚》。我不反对灵魂探索和自我启示,但在那些小说中,灵魂、罪恶、感情用事、新闻笔法,并不能为冗长而混乱的探索提供正当理由。

是否因俄国革命,您意外地,也是永久地离开了俄国,所以您对童年特别怀念和依恋?

是的。但关键因素并不是俄国革命。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一场地震、一种疾病、因个体的灾难而导致的某个人的离去。重要的是突然的变故。

您试图返回俄国吗,即使只是去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我对新建的廉租公寓和古老的教堂都不感兴趣。那儿的旅馆很糟糕。我讨厌苏联的剧院。意大利的任何宫殿都胜于粉刷一新的沙皇皇宫。内地村庄的小屋依然破旧,可怜的农民同样可怜兮兮地鞭打着他的可怜的马儿。至于我钟爱的北方景色及魂牵梦萦的童年时光——哦,我可不愿意玷污了珍藏在我内心的美好形象。

您如何解释您与当下俄国的疏远?

我憎恨和鄙视独裁。

您称那儿发生的革命为“老一套”,为什么?

因为它沿袭了流血、欺骗、压迫这样的历史模式,因为它出卖了民主理想,还因为所有它许诺给苏联公民的只是:物质品、二手的庸俗价值观、西式食品和用具的仿制品,当然,还有作为特供的鱼子酱。

您为什么住旅馆?

便于收发邮件、免去私人财产的麻烦、确保我的嗜好——喜好自由。

您渴望拥有一块俄罗斯土地吗?在那儿,家族或同胞世代延续,这样一小块土地抵得上整个的美国。

我没有这样的渴望。

怀旧弱化还是增强您的情感?

都不是。它只是众多温情中的一种。

您乐于成为一个美国公民吗?

很乐于。

您看美国人登月的报道了吗?您有什么印象?

哦,说“印象”并不确切!我想象(或在自我投射的想象屏幕上),在人类的发现史上,踏上月球的土地给人以前所未有的最奇妙和浪漫的体验。我租了一台电视,观看他们神奇冒险的每个动作。尽管穿着笨重的宇航服,面对着月球引力,但两位宇航员的步姿多么优美,如同优雅的小步舞曲。同样,当一面旗帜展开,这时刻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我感到困惑和痛苦的是:英国的周刊竟无视这一冒险让人感到的巨大兴奋;无视触摸那些珍稀砾石、在夜空看到我们大理石般的地球所带来的奇特的感官愉悦和惊奇。毕竟,英国人应该懂得这种奇妙的体验,他们曾是最伟大、最纯粹的探险者。为何牵扯上金钱浪费、强权政治诸如此类不相干的事?

如果您能绝对统治任何一个现代工业国家,您将废除什么?

我将废除卡车和收音机,我将禁止摩托车魔鬼般的引擎,我将取消公共场所的轻音乐。我将禁止在旅馆浴室安装坐浴盆,这样就有更多的空间安装大浴缸。我将禁止农民使用杀虫剂,只允许他们一年修剪一次草坪,在8月末当所有的飞虫都安全化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