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8页)

“丽娣雅,你不愿同我一起走吗?我们一起逃走,世界是广大的啊!”

“这倒好,”她呜咽地说,“多好啊,同你走遍全世界。可是我不能,我不能睡在林中,不能无家可归,头发里不能有草茎,这我不能够。我也不能给父亲出丑——不,别说了。这些只是想象,我不能用龌龊的盘子吃东西,不能睡麻风病人般的床。啊,好的和美的事情都没有我的份,我们生来是受苦的。宝贝,我可怜的心肝,我到头来只好看着你被吊起来。而我呢,我会被禁闭,会被送到修道院去。亲爱的,你必须离开我,再到那些吉卜赛女人与农妇那里去。喔,你走,在他们把你捆起来之前快走啊!我们在一起决不会幸福的,决不会幸福的。”

他轻抚她的膝,而且很温柔地抚摸她的下身,他要求道:“这里像花儿似的,我们是多么的幸福啊!我不可以吗?”

她虽没有不乐意的表示,却用力把他的手推开,自己也把身体移开了。

“不,”她说,“这是不能的。这正是我不许可的。也许你像吉卜赛人一样的不懂。要是我做了不端正的事,那就是不端正的女孩,就会丢全家人的脸。好在我内心里还是值得骄傲的,没有人能非薄的。你别胡闹,否则我再也不进你的房间了。”

戈特孟从来都不敢冒犯她那方寸禁地,无论是希望的或暗示的,连他自己也奇怪,这少女对他竟有这样大的力量。但是他惶惶不能自已,无法平息澎湃的欲望,心里时常激烈地反对她所说的话。他已有几次对尤丽安献过殷勤,当然这也是很要紧的,同这个重要的人维持友好关系是不可少的。真是妙不可言,她又时常显得很天真,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毫无疑问的,她比丽娣雅更漂亮,非常美,而且天真无邪,对戈特孟来说,确是一大诱惑;他暗恋尤丽安比什么都厉害,如同熊熊烈火不能控制。正好这个妹妹对他的官能格外刺激,他时常诧异地在她身上闻出爱情与情欲之间的区别。最初他把两姐妹看作一样,两个都可爱,彼此没有区别,时常注意她们,后来又发觉尤丽安更美,更值得引诱。此刻丽娣雅的力量已经把他完全控制了!他虽然仍旧非常爱她,可是除了爱之外,他已经打消了完全占有的念头。他熟悉她的心灵,无论是她的小孩脾气、撒娇与多愁,都和自己相似,他时常为这些相似的性格深深地诧异与感动,而且这个心灵与她的肉体又是多么的调和。她能做,能说,会表示愿望与判断,她的话语与心灵的活动,完全是一致的,例如眼睛的样子,手指的长相,无不相同。

戈特孟发觉丽娣雅的内心与本质是受那种根本的典型与法则所支配。这些经常使戈特孟引起执著与摹写它们的兴趣;他把看见的,想到的,描画在几张纸上,诸如少女的头,眉部的线条,手与膝盖等等。

至于尤丽安倒变得有些困难似的,她显然已得知姐姐沉浸在爱情的波涛之中,而且这个少女的感官充满了好奇,趋向爱的乐园,置自己的悟性于不顾。尤丽安对戈特孟表面虽过分地冷淡与厌恶,却又时刻不能忘坏,且用感叹与渴望的好奇心注视着他。她和丽娣雅都很温柔,她时常在床上观察着姐姐,暗中燃起情欲之火,呼吸到爱与性的气息,兴致勃勃地接触到心中禁止与渴望的秘密。当她得知丽娣雅过失的秘密时,她虽觉得看不起却又不想深究,免得伤害对方。这个美丽与情绪不安的少女,在这对情人之间看得又刺激,又迷惑,对于爱的渴望,连做梦也惦念不忘。她有时什么也不知道,有时又能觉悟到危险的灵通消息,她很快地由小孩变成了暴君。戈特孟除了进餐之外,很少看见丽娣雅,而丽娣雅比他更为痛苦。丽娣雅也不能不关心戈特孟对尤丽安的魔力,往往看见他明显而愉快的目光在注视着尤丽安。她对这事一句话也不说,一切都是充满困难和危险的,但她也不能恼怒与得罪了尤丽安,因为她与戈特孟相爱的秘密,随时有被揭发的可能,那就会把他们困苦不安的幸福吹了,也许这是一件最可怕的事情。

戈特孟为什么一直没有逃走,连他自己也在奇怪。像他现在这样生活下去是困难的:虽然相爱,却没有希望,既不是许可与持久的幸福,也不是容易满足爱的欲望,只是永远的冲动与饥渴,一刻也不平静,这实在是胶着的危险。他为什么情愿待在这里,忍受这一切的发展与混乱的感情呢?这难道不是为了对住在这合法而且热烘烘房间里的人的一种体验与感受吗?他是个流浪者与于世无求的人,他难道无权依恋这些温柔与错综复杂的人,而必须逃走、必须笑她们吗?不,他是有权利的,只是他把这里当作故乡般寻求,且付出这许多痛苦与困惑,实是不太值得而已。然而,他耐于受苦,乐于甘心忍受,这样的爱虽然是愚蠢的、困难的、复杂的和费劲的,但却是奇妙的。妙在这种绝望的爱是黯淡而又美丽,悲伤而又愚蠢。这些满是思想而睡不着的夜都是美的,所有丽娣雅嘴唇上的苦经,当她谈论她的爱与忧愁时,她语不成声,是绝望的呼唤与信赖,这又是多么的甜美与值得。在这短短的几星期里,把丽娣雅那种痛苦又洋溢着年轻忧郁的脸用笔刻画下来,对他来说这已经成了一件极美丽与重要的事,他觉得在这几个星期里自己老成了许多,虽然不聪明,却使经验加深;虽然不是幸福,却使精神成熟,自己已不再是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