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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在乎坐在黑暗中吧?”

“完全不在乎。”

我忽然想到,也可能真是个孩子,东边海湾的农家孩子,来帮助玛丽亚干活的。

“我应该告诉你我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可真是找到了个绝妙的地方。”

“当然。但我说的不是建筑。”他停住了,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我到弗雷泽斯来,是想租房子消夏的。我不喜欢那村庄,也不喜欢朝北的海岸。最后一天,我叫一名船夫带我环岛游。只是玩玩而已。我想游泳,他把船停下来,刚好停在穆察,完全出于偶然。他说上面有一座破旧农舍也是出于偶然。我上去看还是出于偶然。那农舍只剩下坍塌的墙壁,遍地乱石,石头上爬满了带刺的常春藤。那天是一九二八年四月十八日,下午四时左右。天气很热。”

他又打住了,似乎当年的记忆使他停住了话头,同时也让我对他变换话题、讲述他自己的另一个方面有所准备。

“那时树木要多得多,这里根本看不到海。我站在残垣断壁旁边的小空地上,立即感觉到我应该到这个地方来,在我的一生中那里一直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我站在那里,我知道谁在等,谁在期待,那就是我自己。我在这里,房子在这里,你、我和今天晚上都在这里,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就像我自己要来这里的想法。简直像个梦。我朝着一扇关着的门走去,突然间像有什么魔法似的,完全不透光的木头变成了玻璃,透过玻璃我看见自己从相反方向走来,那就是未来。我用比喻的方式说话。你听得懂吗?”

我谨慎地点点头,并不关心听得懂听不懂的问题,因为从他所做的一切中,我已经觉察出他是在演戏,是经过事先策划和排练的。他告诉我他来到布拉尼的情况,不像是一个人在讲述自己的偶然遭遇,倒像是一个剧作家按照剧情发展的需要在讲述一个小插曲。他接着说:

“我立即明白我应该住在这里。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只有在这里我的过去才能融入未来。因此我便留了下来。今晚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

在黑暗中,他斜眼望着我。我不吭声。他讲到最后一个句子时似乎有特别强调的意思。

“这也是你说的通灵的含义吗?”

“我的意思是偶然的机会。在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一个时间好比支撑点,那时你必须接受自己。在这一点上,不再存在将来你会成为什么的问题,此时你处于什么状况,以后便永远如此了。你还太年轻,不懂得这个道理。你还处于变动之中,尚未定型。”

“也许如此。”

“不是也许,而是肯定。”

“如果一个人不能意识到这个……支撑点会怎么样呢?”但是我心里想,我已经有过这种体验了——树林里的寂静、雅典轮船的汽笛声、猎枪黑洞洞的枪口。

“你将和芸芸众生一样。只有少数人能意识到这一时刻,并且据此采取行动。”

“被召?”

“被召。被机会所挑选。”我听见他的椅子嘎吱一声。“你瞧那边,掌灯的渔民。”远处的山脚下,漆黑的海面上露出淡淡的深红色灯光。我不知道他只是要我看一看景色,还是想让我知道那些灯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被召的象征。

“有时候你很会逗弄人,康奇斯先生。”

“我愿意改。”

“但愿如此。”

他又陷入了沉默。

“我所告诉你的要比你单纯听到的对你一生意义更大?”

“我希望是这样。”

又是一次停顿。

“我不喜欢礼貌。礼貌的举止下总是暗藏着不敢面对其他现实的真相。现在我要说说关于你的事情,你听了可能会感到震惊。我知道你的一些情况,是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他停了一下,像是又要让我有所准备。“你也是通灵的,尼古拉斯。我知道你肯定认为自己不是。”

“对,我不是,真的不是。”我等了一下,接着说,“但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认为我是通灵的。”

“是你让我看到的。”

“什么时候?”

“我还不想说。”

“但是你应该说。我甚至不知道你用这个字眼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如果你的意思只是指某种天生的智慧,那么我希望我是通灵的。但我认为你别有所指。”

又是一阵沉默,他似乎想让我听出自己声音的刺耳。“你把这件事看成是我指控你犯了某种罪,或者是说你有某种弱点。”

“对不起。但我一生中从未有过通灵的经历。”我又天真地补充了一句,“无论如何,我是个无神论者。”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不带感情色彩。“如果一个人很聪明,他必然会成为不可知论者或无神论者,就像他身体一定软弱一样。这是高智慧的必然定义。但是我现在谈论的不是上帝,我是在谈科学。”我没说什么。他的声音变得更冷静了。“很好。我接受你认为自己……不能通灵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