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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他走过去。两名卫兵以为我要对他进行袭击,迅速举枪准备还击。但是他对他们说了点什么,仍然站在原地不动。我在距他大约六英尺处停下来。我们互相对视着。

“‘我以欧洲文明的名义请求你停止这种野蛮行为。’

“‘我命令你继续执行处决。’

“他眼都没眨一下又说:‘如果你拒不执行这一命令,你自己将被立即处决。’

“我走过干燥的地面,回到铁门旁。我站在那两个人面前,正想开口对其中一个人说话,他似乎能理解我别无选择,必须对他下手。但是我开不了这个口,这也许是因为我和他近在咫尺,已经看清他的嘴受了什么样的重创。它不仅被重击或猛踢,而且还被烧伤。我想起了那个手持铁棒的人,想起了电炉。他们打掉了他的牙齿,烙他的舌头,用滚烫的铁把他的舌头直烧到根部。他喊出那个字来,终于使他们再也无法容忍。那令人心惊肉跳的五秒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对这位游击队员的内心世界有了理解。我的意思是,我对他的理解比他自己还要深刻得多。是他帮助了我。他竭力向我探出头来,说出他已经说不出的那个字来。他发不出声音,只看见他的喉部在扭动,几个音节噎着发不出来。他想再次说出来的还是那个字,错不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看得出,那个字就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生命中,完全融入了他的生命之中。基督在十字架上说了什么?你为什么离弃我?这个人所说的话很少出于同情、出于怜悯,甚至很少出于人性,但却深刻得多。他的内心世界和我完全相反。在我心目中,生命是无价的,它是那么宝贵,的确是无价之宝。而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一样东西具有无价的品质,那就是自由。他是不可改变的,他是精英,超越理性,超越逻辑,超越文明,超越历史。他不是上帝,因为世上本来就没有我们能理解的上帝。但是他证明确实有一个我们永远不能理解的上帝。他有否定的最终权利,他有选择的自由。他,或者通过他显示出来的东西,甚至包括精神失常的温梅尔、可鄙的德国和奥地利部队。他享有一切自由,从最坏的到最好的。有在新沙佩勒战场上临阵脱逃的自由。有把农民姑娘抓来开膛剖肚的自由。有用铁丝剪阉割游击队员的自由。他超越道德规范,跳出事物的实质部分——包罗一切,享有做一切事情的自由,只反对一件事情——禁止做这一切。

“要对你讲清这一切,还真得费一番口舌。我还没跟你说过,我觉得这种坚定不移的精神,这种不团结的状态,从本质上说都是属于希腊的。也就是说,我终于具备了希腊人的特征。我所看到的一切是在几秒钟里看到的,也许根本就不是在时间里看到的。看到我在广场上是唯一一个有选择自由的人;宣告和保卫这种自由比常识更重要,比自我保存更重要,比我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比八十名人质的生命更重要。从那以后,那八十个人经常在夜里出来指责我。你应该记住,当时我是知道自己肯定也得死的。但是面对他们痛苦严峻的面容,我能拿出来与之抗衡的唯有那几秒钟之内所得到的超然物外的认识,而且是在精神高度兴奋状态下所得到的认识。我的理性反复告诉我我错了,但是我的整个生命仍然对我说我是对的。

“我在那里可能站立了十五秒钟——我说不准确,在那种情况下时间是没有意义的——然后把枪扔下,站到游击队领袖身边。我看到校官在紧密地监视着我。我说出了游击队领袖说不出来的那个字,既是说给校官听的,也是说给我身边那位奄奄一息的人听的。

“我看见站在温梅尔后面的安东在挪动,迅速向他走过来,但已经来不及了。校官下了命令,冲锋枪立即冒出火舌。第一串子弹击中了我,我立即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