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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旧默不作声地坐着。他站在我面前说:‘你将被关押在一个单独的房间,我会让他们给你送吃的喝的。就像一个文明人对待另一个文明人那样,我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和隔壁房间里发生的事情表示遗憾。你当然不会成为人质。’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是既震惊又感激。

“他说:‘请你记住,我跟任何别的军官一样,一生只有一个最高目标,德国的历史性目标——结束欧洲的混乱,建立良好秩序。这个目标一达到,我们就可以唱抒情歌曲了。’

“我无法告诉你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他是在说假话。认为纳粹掌权是因为他们用秩序整治混乱,这实在是我们时代的一大荒唐事。事实恰恰相反,他们取得成功是因为他们用混乱来破坏秩序。他们破坏各种戒律,否定‘超我’,为所欲为。他们说:‘你们可以迫害少数民族,你们可以杀人,你们可以严刑拷打,你们可以没有爱情乱交乱生孩子。’他们对人类提供的巨大诱惑应有尽有。世上没有真理,可以胡作非为。

“我认为温梅尔和大多数德国人不同,他一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自己在干什么,还知道他在耍我。起初情况似乎并非如此。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就走出去了。我听见他在对把我押来的一名卫兵说话。我被带到另一层楼的一个房间,他们给我一些吃的东西,还有一瓶德国啤酒。我的感触很多,最重要的是我将幸免于难。我还可以看到灿烂的阳光,可以呼吸,可以吃面包,可以击钢琴键盘。

“这一夜过去了。早晨给我送来了咖啡,还允许我洗脸。十点半,他们让我出去。我发现其他所有的人质都在等着。他们没吃没喝,我被禁止跟他们说话。没有见到温梅尔或安东的影子。

“我们被押到港口去。整个村子的人都在那里,大约有四五百人,穿着黑色的、灰色的和已褪色的蓝色衣服的人,全都挤在几个码头上,有一队‘乌鸦’兵监视着。村里的牧师、女人,甚至很小的男孩女孩,也都被赶到这里来了。他们看见我们来了就发出尖叫,像某种不规则的原生质,想打破界限,可又不能。

“我们继续朝前走。来到一幢大房子前,巨大的雅典式支柱面对港口——你知道这房子吗?——当时楼下有一家小餐馆。我看见温梅尔在上面的阳台上,安东在他背后,两旁是端着冲锋枪的军人。他们把我从队伍中拉出来,叫我靠墙站在阳台下面的桌椅中间。人质的队伍继续往前走,进入一条街道消失了。

“天气很热。是一个令人极端沮丧的日子。村民们从码头被赶到小餐馆前面的一块空地上,周围有古炮。大家挤成一团,一张张棕色的脸在阳光下仰望着,女人的黑色头巾在微风中飘动。我看不到阳台,但是校官就在上面,用他的存在和沉默镇住大家。人群逐渐安静下来,静得出奇,只看见一排排充满期待的面孔。燕子和圣马丁鸟在天空中飞翔,像一群孩子在玩耍,全然不知道家里的大人正在经历某种悲剧。真是堪称奇观,这么多希腊人……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小鸟平静的叫声。

“温梅尔开始说话。通敌者为他翻译。

“‘现在要让你们看一看那些……德国的敌人的下场……为德国的敌人提供帮助的人的下场……根据德国统帅部军事法庭昨天晚上发布的命令……有三个人已经被处决……还有两个现在就要处决……’

“所有棕色的手一下子全举起来,在胸前点了四下画十字。温梅尔停住了。德国人制造死亡,希腊人举行宗教仪式,再合适不过了。

“‘此外……还有八十名人质……因涉嫌与德国武装部队四名无辜成员……被残暴杀害有关……根据占领法予以逮捕……’他再次停顿……‘将被处决。’

“翻译译完最后一句话,人群中发出了轻轻的痛苦呻吟声,似乎他们的腹部全都挨了重击。许多女人,还有一些男人,一起跪在地上,对着阳台哀求。人渴望得到保护神的怜悯,可是这种怜悯是根本不存在的。温梅尔一定是缩进去了,因为哀求声变成了恸哭声。

“此时我从墙根被硬推出来,跟在人质后面。奥地利士兵站在港口的每一个入口处,把村民挡回去。令我大为惊骇的是,这些奥地利人竟然帮助起‘乌鸦’兵来了,竟然服从温梅尔的命令,可以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粗暴地把我认识的人挡回去。一两天以前,他们对村民还是挺友好的。

“小巷在房屋中间盘旋而上,直至学校旁边的广场。那是一个天然舞台,稍向北斜,越过低处的屋顶便是大海和大陆。上坡一边是学校的围墙,东边和西边有高墙。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西边屋子花园里还有一棵很大的悬铃木树,树枝伸出墙外。我来到广场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树枝。树上吊着三具尸体,在树荫之下呈惨白色,像戈雅[80]的蚀刻画一样可怕。一具是那个表哥的尸体,全身赤裸,裆下的伤口十分可怕。另两具是姑娘的裸尸。她们已经被开膛取出内脏。一刀从胸骨划到阴毛处,肠子被拉了出来。被掏去一半肚肠的尸体在中午的微风中轻轻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