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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热,拉德罗斯人也很多,但这里海水的颜色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空中游荡着一种良知泯灭的气氛,这种气氛使得他自己祖国的白沙滩和深蓝色的大海显得挑剔而遥远。在横跨那不勒斯海湾时,他似乎忘掉了他良心上的不安了。比赛安排在星期日,而星期五西蒙突然食物中毒。埃米尔从药店给他买了些药。他一晚上不断地起床去上厕所,第二天上午已孱弱得无法起床了。埃米尔非常同情他,热切地希望他能够帮助他。他已经花完了他的积蓄,即使他唯一的雄心看来可笑得很,谁能怪他呢?西蒙请求他冒名顶替他去参赛,最终他同意了。是那种百无聊赖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他没别的事情可干。他穿上他的游泳裤,别上西蒙的赛号。刚过四点钟,他便前往广场了。在大街的一头仍然可以看见那炙热的阳光,然而广场却躺在阴影中。排队等待的队伍很长。不久,一船英国游客来到广场,占据了广场边上的桌子。不久,他们开始按数字顺序列队入场。

他不想看上去很忧郁的样子,因为这毕竟对西蒙是不公正的,但是他想看起来心不在焉,向人们表明这并不是他的初衷,并不是他所向往的。他不看他身下的那些脸庞,而是瞧着咖啡馆外面墙上一张圣培露矿泉水的广告牌。他母亲,他舅舅,他父亲的阴魂会怎么想呢?他居住的帕塞尼亚那座暗色的房子在哪儿呢?当他穿越过广场,他和其他人一起等在那儿。咖啡馆老板带着他走进咖啡馆,到那时,他才意识到只有十个优胜者,他是其中之一。

那时天开始黑了,天空显现出葡萄般深沉的颜色,那使他快乐地感受到他离家有多么遥远。现在广场上全是人。十个人站在酒吧那儿,喝咖啡和葡萄酒,他们因一个共同的经验和不能确定的胜利而联系在一起,却被语言的隔阂而间离。埃米尔站在一个法国人和一个埃及人之间,他最多只能说一点儿蹩脚的意大利语,脸上挂着充满希望却也傻乎乎的笑容,这表明他友好而泰然自若。随着日光渐渐退去,广场越来越幽暗。他们站在咖啡馆裸露的灯光下。灯光如此合理而节约地配置在那儿,只给酒保足够的亮光干他们的活儿,并不特别奉承任何人。要不是他们穿得很少,他们完全可能被当作一群路过这儿的工人师傅、职员或者陪审员,在返回他们生活的中心、家人期盼着他们归来的地方之前,停下来喝上一杯。埃米尔不知道往下会发生什么,他用手势询问咖啡馆老板。咖啡馆老板的解释非常冗长,埃米尔花了好大劲才弄懂:他们,这十个优胜者将被拍卖给广场上的人群。“但我是一个美国人,”埃米尔说,“我们不信那个!”

“Niente, niente[51] 。”裁判客气地说,并对埃米尔解释,如果他不想被卖掉的话,他完全可以离开。在他自己的祖国,埃米尔完全可能愤懑地离开,但他不是在美国。一种好奇心,或者某种更加深沉的思想使他留在了那儿。他惊讶地想到不熟悉的环境、灯光和境遇有可能影响到了他的情绪。为了给自己壮胆,他竭力回想起家乡帕塞尼亚的街道,但那些街道现在在遥远的远方了。难道他性格的一部分是由房间、街道、椅子和桌子构成的吗?他的道德受风景和食物影响吗?他没有能够将他的品性、他的是非观带到那不勒斯海湾的彼岸吗?

广场上,一支乐队开始演奏,在咖啡馆后面发射了一些烟火礼花。主持人打开一扇门,喊叫一个名叫伊凡的人的名字。伊凡跟同伴微微一笑,走到露天平台上。平台上摆放着一块大木块,他站了上去。他似乎非常优雅地默默同意了事情向这个方向发展。埃米尔走上露天平台,站在一棵金合欢树树荫底下。拍卖在一片嬉笑声中开始,仿佛是在开一场玩笑似的,但随着拍卖价不断抬升,他意识到年轻人的皮肤原来是一件可以买卖的东西。喊价很快飙升到十五万里拉,然后缓慢攀缘,在人群中传来一阵淫荡的骚动。伊凡装得若无其事,但他的心在激烈跳动,那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埃米尔在心中纳闷:这是罪过吗?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它似乎如此深沉地表现在那里每一个人的脸上呢?在这里是快乐的肉欲买卖,罪恶感被忘怀得荡然无存了。在这里只有性欲的陷阱和美好的天空,宫殿,楼梯,雷声和闪电,伟大的国王和淹死的水手。从参拍者的嗓音判断,他们似乎从来就没有需要过任何别的东西。拍卖在二十五万里拉落槌,伊凡走下木块,进入黑影中。在那里有一个人—埃米尔看不清是谁—一直守着一辆车等在那儿。他听见发动机启动,看见汽车驶离时车前灯将倾颓的城墙照得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