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派克袭击者_2011年夏末(第12/24页)

两人互瞪片刻,就像两个都在虚张声势的扑克玩家。这是两人最长的一次眼神接触。课堂上,劳拉几乎总是盯着大腿,也就是她放手机的地方。她觉得只要把手机放在大腿上,就能避开萨缪尔的视线。她不明白这种行为是多么显而易见。他没有在课堂上阻止她看手机,主要是为了能在学期末施舍“参与分”时折损她的成绩。

“呃,”他说,“无论如何,双重控罪不是这个意思。重点在于,你交作业的时候有个最基础的前提,那就是这是你的作业。你本人的作业。”

“是我的啊。”她说。

“不,不是,是你买的。”

“我知道,”她说,“所有权是我的,属于我。”

他忽然想到,假如他把这件事视为“外包”而非“作弊”,那么她说的还挺有道理呢。

错误类比

“其他人做的事情比我差劲多了,”劳拉说道,“我最好的朋友?她付钱给代数家教帮她做作业。我是说,这恶劣得多,对吧?她根本没受过处罚!为什么我要挨罚,但她不需要?”

“她不在我的班上。”萨缪尔说。

“那拉里呢?”

“谁?”

“拉里·布罗克斯顿?我们班上的?我很清楚他交给你的作业都是他哥哥写的。你没有处罚他。不公平。那要恶劣得多。”

萨缪尔想起了拉里·布罗克斯顿——大二,主修不明,玉米色平头,总是穿大码银光篮球短裤和单色T恤来上课,T恤上印着某个连锁服装品牌的标志,你能在全美国的尾货卖场里找到这个品牌——悄悄爬近劳拉·波茨坦但最后飞速逃离的诸多男孩中也有他一个。拉里·他妈的·布罗克斯顿,皮肤惨白,甚至带点恶心的菜色,就像切开的老土豆,企图留金色的小胡子和络腮胡,但可悲地,更像是脸上星星点点地撒了些面包屑。他有点驼背,性格孤僻而内向,出于某些原因,教授看见他就会想到只能在暗处生长的小型蕨类。拉里·布罗克斯顿,从没在课堂上发过言,脚生长的速度超过了身体发育的速度,因此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双脚就像是两条又大又平的河鱼,他总是穿着笨重的黑色凉鞋,萨缪尔很确定这东西只会出现在公共浴室和游泳池。也就是这个拉里·布罗克斯顿,每次教授在课堂上分出十分钟做“自由写作和头脑风景”时,他就会无所事事、漫不经心、无意识地抠挠生殖器。他和劳拉·波茨坦在一起坐了两个星期,几乎每天下课往外走时都会逗得劳拉哈哈大笑。

滑坡谬误

“我只是在说,”劳拉继续道,“假如你要判我不及格,那你就得判所有人不及格了。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然后你就不没人可教了。”

“没人可教。”他说。

“什么?”

“然后你就没人可教了。不是不没人。”

劳拉瞪着他,要是有人用拉丁文和她说话,这个表情倒是挺好用。

“双重否定等于肯定,”他说,“不和没。”

“随便你。”

他知道纠正别人的口语文法是个缺乏风度且居高临下的坏习惯。就像在派对上批评其他人不够博学——真别说,萨缪尔入职的第一周就遇到了这种事,他去院长家吃饭,就是让大家认识一下你的那种员工餐会。院长女士在一步登天坐上如今的行政管理宝座前,曾经是英文系的一名成员。她通过典型的捷径铸造了自己的学术生涯:了解一个极小领域内的所有细枝末节(她的领域是瘟疫期间关于瘟疫的文学作品)。吃饭时,她问他对《坎特伯雷故事集》某个特定段落的看法,他一时语塞,于是她说,声音稍微有点响:“你没读过?呃,哎呀呀,我的天哪。”

不当结论

“还有?”劳拉说,“我认为你搞课堂测验真的很不公平。”

“什么测验?”

“你搞的课堂测验啊?昨天?《哈姆雷特》?我问你今天有没有测验,你说没有。然后一转头就搞了个测验。”

“那是我的特权。”

“你骗了我。”她说,受到伤害的哀痛语气来自千百部八点档电视剧。

“我没有骗你,”他说,“只是改变了主意。”

“你没有对我说实话。”

“你不该逃课。”

拉里·布罗克斯顿到底为什么特别惹萨缪尔生气?每次看见他们两个坐在一起、笑成一团、一起回去,他为什么会产生切实的生理性厌恶?部分原因是他觉得那小子一文不值——他的衣着方式,他漫不经心的无知态度,他地包天的长相,他在课堂讨论时沉默得像是一堵墙,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他这坨有机质对课堂和整个世界都毫无贡献。是的,这些因素让萨缪尔烦恼和气愤,气愤又被成倍地放大,因为他知道劳拉会允许这小子对她动手动脚。允许他触碰她,主动摩挲他坑坑洼洼的皮肤,允许他皲裂的嘴唇贴上她的嘴唇,允许他、他的双手、他那咬得参差不齐、渗着紫红色黏液的指甲抚摩自己。她甚至会走进他肮脏的宿舍,闻着臭汗、隔夜披萨、泥垢和陈尿的气味,主动帮他脱掉大码的篮球短裤,她会主动允许这些事情发生,不会因此感到痛苦,而萨缪尔正因此而为她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