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14/37页)

一天,在福尔家,毕晓普正在玩《导弹指令》,萨缪尔坐在特大号的豆袋沙发上,贝萨妮径直闯进电视室,倒在同一张沙发上。她坐下的时候,一小块肩膀和萨缪尔的一小块肩膀贴在了一起。忽然之间,他感觉全世界的意义都集中在了那几平方厘米之中。

“好无聊。”她说。她身穿黄色太阳裙。萨缪尔能闻到她洗发水的气味,蜂蜜、柠檬和香草的浓郁香味。他一动不动,害怕他要是动了她就会离开。

“来一把?”毕晓普把游戏操纵杆推向她。

“不。”

“捉迷藏?”

“不。”

“踢罐头?闯城门?”

“三个人怎么玩闯城门?”

“出主意而已。头脑风暴。唾沫球。”

“我不想玩闯城门。”

“跳房子?投圆片?”

“你这就是存心犯傻了。”

萨缪尔感觉肩膀与贝萨妮肩膀相接的地方在出汗。他僵硬得像一尊雕像。

“女孩子玩的奇怪游戏?”毕晓普说,“叠纸,猜你会嫁给谁,生几个宝宝。”

“我不想玩那个。”

“你不想知道自己会生几个宝宝?十一个。我猜。”

“闭嘴。”

“可以玩大冒险。”

“我不想玩大冒险。”

“大冒险是什么?”萨缪尔说。

“真心话或大冒险去掉前一半狗屁。”毕晓普说。

“我想去另一个地方,”贝萨妮说,“没有任何原因。我想去另一个地方,只是因为可以去那里而不是待在这里。”

“公园?”毕晓普说,“海滩?埃及?”

“没有任何原因不去一个没有任何原因要去的地方。”

“哦,”毕晓普说,“你想去购物中心。”

“对,”她说,“购物中心。对,我想去。”

“我要去购物中心!”萨缪尔说。

“我们父母不肯带我们去购物中心,”贝萨妮说,“他们说购物中心廉价又庸俗。”

“被逮住穿这些衣服我就死定了。”毕晓普鼓起胸膛,尽可能扮演他父亲。

“我明天要去购物中心,”萨缪尔说,“和我妈妈。我们要去买新洗碗机。我会给你带点东西。你要什么?”

贝萨妮陷入沉思。她望着天花板,手指轻敲颧骨,认真考虑了好一阵,最后说:“给我个惊喜。”

那天晚上和整个第二天,萨缪尔都在思考他该给贝萨妮买什么。有什么礼物能完美地表达他想让她知道的所有心意呢?这件礼物必须精炼出他的感情,将爱恋、承诺和绝望的热忱凝聚成强有力的一剂,装进小小的包装盒送给她。

他知道这件礼物的所有要素,却看不清它的样子。那一夜他没怎么睡。完美的礼物就在购物中心千百万个货架上的某处等着他。但到底是什么呢?

坐在车上,萨缪尔很安静,他母亲却焦躁不安。去购物中心的路上,她总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憎恶购物中心,每次不得不去购物中心的时候,她对所谓“城郊购物中心文化”的批判就会格外残暴和粗鲁。

拐出他们那片住宅区,开上主干道,它和任何一个美国城郊的任何一条主干道没有任何区别:千篇一律的镜厅复制品。你在城郊得到的就是这个,他母亲总是说,小小欲望的满足。得到你甚至不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更大的超市。四车道的公路。更大更好的停车场。新三明治店或录像带出租店。比其他麦当劳更近一丁点儿的又一家麦当劳。麦当劳隔壁是汉堡王,马路对面是哈迪快餐,同一个地段还有摇摇牛排、波南萨牛排馆和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的庞德罗莎自助餐。换句话说,你得到的是选择。

或者更准确一些,选择的幻象,因为这些餐厅的菜单本质上都一样,只在马铃薯和牛肉上有些细微的区别。就好比你走进超市,站在意大利面的货架前,看着十八个细面条品牌。她无法理解。“我们为什么需要十八种细面条?说真的。”她问。萨缪尔耸耸肩。我们为什么需要二十种咖啡?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种洗发水?望着乱糟糟的燕麦货架,你很容易忘记这几百种选择其实只是一种选择。

来到购物中心——巨大、明亮而宽阔,开着空调,威严如大教堂——他们在看洗碗机,但其他家用电器吸引了费伊的注意力:方便储存剩饭菜的东西,方便碾碎食物的东西,避免食物粘锅底的东西,方便冷冻食物的东西,方便重新加热食物的东西。母亲望着每一样物品,发出惊讶的啊啊叫声,她仔细打量它们,拿在手里翻来覆去,阅读包装盒上的文字,说:“真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她见到这些东西总是很警觉,生怕有人会在她心里创造出某种需求,或者识别出本就存在但她不自知的某种需求。家居与园艺区有一台自走式除草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富有雄性气息般巨大,外壳是炫目的亮红色。“我都没想到过我会有草坪,”母亲说,“但我忽然非常想要这东西了。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