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13/37页)

但她坚持说她的家宅精灵只会对她显形,只会纠缠她一个人,他是百分之百安全的。他去地下室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他哭了。轻轻地、柔和地啜泣,因为要么地下室里有个残忍的精灵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要么他母亲的脑子不太对劲。他在水泥地上拖着脚向前走,将注意力聚拢在前方的光束上。他尽量对那一团亮光之外的所有东西都视而不见。他终于看见了房间另一头的配电箱,他闭上眼睛,尽可能笔直地向前走。他向前迈步,将手电筒伸在身前,一直到他感觉手电筒的头部碰到墙壁为止。他睁开眼睛。配电箱出现在眼前。他合上断路器,地下室的灯亮了。他望向背后——什么都没看见,只有地下室的那堆破烂。他多待了一会儿,振作精神,停止哭泣。他坐在地上。下面比上面凉快多了。

6

这个学年的头几个星期,毕晓普和萨缪尔很快就结成了同盟,因为毕晓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萨缪尔总会跟着他。如此分配角色对两个人来说都很轻松。他们根本没有讨论或者口头认可过这件事,而是自然而然地站上了各自的位置,就像硬币落进自动贩卖机里的沟槽。

他们在池塘附近的林子里碰头玩战争游戏。毕晓普总会为游戏准备好背景故事。他们和越南时的“老共”作战,和二战时的纳粹作战,和内战时的邦联军作战,和独立战争时的英国佬作战,和法印战争时的印第安人作战。除了在尝试重现1812年战争时有点摸不着方向[2],他们的战争永远有明确的目标,两个男孩永远扮演好人,敌人永远是坏蛋,胜者也永远是他们。

要是不玩战争游戏,他们就在毕晓普家玩电子游戏,这是萨缪尔更中意的选项,因为他有可能会碰到贝萨妮,也就是他的爱恋对象。不过现在他大概还不会称之为“爱”,而更像是一种关注与悸动成倍放大的精神状态,生理方面体现为说话时声音起伏变小。每次见到她,尽管不愿意也不希望,但他总会变得像个自我封闭的苦行僧,还有用大拇指和食指轻捻她的衣物的迫切欲望。毕晓普的姐姐让他喜悦,也让他畏惧。贝萨妮很少搭理他们。她对自己的影响力似乎浑然不知。她练习音阶,听音乐,关着门。她去外地参加各种音乐节和比赛,小提琴独奏赢得的绶带和奖杯最终都挂在了她卧室的墙上,与其做伴的是安德鲁·劳埃德-韦伯的音乐剧海报和一小套象征着悲剧与喜剧的瓷质面具。还有干花,来自她数不胜数的独奏音乐会,谢幕时观众会献上大捧的玫瑰花,她仔细干制后粘在了墙上的床头位置,鲜绿色的枝叶与嫩粉色的花朵完全符合床单、窗帘和墙纸的配色。一个百分之百的女孩房间。

萨缪尔之所以了解她的卧室,是因为他曾躲在树林里一个安全的地方偷看过两三次。他在日落后走出家门,顶着颜色越来越深的紫色天空,来到小溪旁,踩着泥地穿过威尼斯村背后的树林。他经过种着玫瑰花和紫罗兰的花园,花朵正在夜幕下悄然合拢;他从犬舍和温室背后走过,闻着硫黄和磷肥的气味;他从圣心学院校长家背后走过,校长有时候会躺在定制的室外盐水按摩浴缸里舒展身体。萨缪尔会走得谨慎而缓慢,一方面要留神脚下,免得踩中枯枝或成堆落叶,另一方面还要盯着校长,从这个距离望去,校长是一团模糊的白色影子,身体的许多部位(腹部、下巴和手臂底部)只是因为沉甸甸的赘肉才能被分辨出来。绕过整个街区,穿过这片树林,来到街道的尽头,萨缪尔躲在福尔家背后那些树木的须根之中,离草丛与森林的分界线只有三米左右,他穿着黑色衣裤,黑色兜帽压得离地面还不到三厘米,因此全身上下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眼睛。

他在那里默默观察。

橘黄色的灯光,人们的影子在室内移动。贝萨妮出现在她卧室的窗框里,渴望如电流般在他的下腹炸裂。他更用力地贴近地面。她穿薄棉布裙,她总是穿成这样,她永远穿成这样,永远显得比其他人更有格调一点,就像刚去过高级餐厅或教堂。她行走时裙子微微摆动,她停下时裙子轻轻落回身上,流畅地滑回原处,仿佛羽毛优雅地飘落。萨缪尔愿意欣然淹死在那裙摆之中。

他只是想看见她。只是想确认她事实上真的存在。这就是他的全部愿望,只要看见了她,他很快就会离开,早在她换衣服之前就会离开,不至于被控行为不端。只有这一件事情——看见贝萨妮,与她分享这个宁静而私密的时刻——能够安慰他,帮他熬过又一个星期。甚至两三个星期。她和他不在同一所学校,她在房间里待那么长时间,花那么多时间外出旅行,这些都让萨缪尔觉得不公平和不平等。其他男孩爱恋的女孩永远在场,就在班级里你的前方,就在食堂里你的身旁。贝萨妮总是那么遥不可及,萨缪尔因此认为他偶尔偷窥也就有了正当性。他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