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敌人、障碍、谜题、陷阱_2011年夏末(第4/20页)
他把小册子递给萨缪尔。亮粉红色封面上有几张多元文化家庭的微笑照片,最顶上用气泡框出“你就被收养了!”这几个字。
“我没有被收养。”萨缪尔说。
“字面意义上的没有,先生。”
律师又在出汗了,皮肤上一层亮晶晶的薄膜很像清晨时分你在地上见到的露水。他腋窝下出现了两团水渍,沿着袖子逐渐扩散。就仿佛水母正在慢慢吞噬他的衬衫。
萨缪尔望向母亲,母亲耸耸肩,像是在说:你打算怎么办?她背后向北的成排窗户外,灰色的西尔斯大厦高耸于雾霾遮蔽的远处。西尔斯大厦曾经是全世界最高的建筑物,但现在不是了,甚至掉出了前五之列。说起来,连它的名字都已经不是西尔斯大厦了。
“这儿很安静。”萨缪尔说。
他母亲皱眉道:“什么?”
“没有车声,没有人声。与世隔绝。”
“哦,住房市场崩溃时,开发商正在翻新这幢楼,”她说,“放弃开发的时候,他们只装修完了几套单元。”
“所以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往上两层楼有一对夫妻。波西米亚艺术家那种。我和他们差不多互相视而不见。”
“听起来很孤独。”
她盯着萨缪尔的脸看了几秒钟。“挺适合我。”她说。
“知道吗?忘记你这件事我做得挺好的,”萨缪尔说,“直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
“是吗?”
“是的。可以说你已经差不多被忘干净了,直到本周。”
她露出微笑,望着面前的桌子——一个内向的笑容,意味着她想到了一些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事情。她用手掌扫过桌面,像是在擦灰尘。
“我们所想象的忘记其实不是忘记,”她说,“严格地说,我们不可能真的忘记任何事情。我们只是失去了找回去的路。”
“你在说什么?”
“最近我读到一篇文章,”她说,“有人研究了记忆的工作原理。一组生理学家、分子生物学家、神经学家,他们尝试搞清楚我们的记忆储存在哪里,好像发表在《自然》杂志上,要么就是《神经元》,或者《美国医学会杂志》。”
“你的日常消遣读物?”
“我感兴趣的领域很多。总而言之,他们发现我们的记忆是个物理存在。比方说,你能看见储存每段记忆的细胞。机制是这样的:首先,你有一个初生的、没有被碰过的干净细胞。然后细胞受到电刺激,改变形状,受到损毁。这个损毁本身,就是记忆。一旦产生就不会消失。”
“真有意思。”萨缪尔说。
“现在仔细想来,我很确定是《自然》杂志。”
“你是认真的吗?”萨缪尔说,“我在这儿袒露我的灵魂,你在说你读到的一项研究?”
“我喜欢其中的寓意,”费伊说,“另外,你并没有在袒露你的灵魂。现在还差得远呢。”
律师清了清喉咙。“不如咱们说回正题吧?”他说,“安德森教授?先生?您愿意直接开始你的询问了吗?”
萨缪尔站起身。他走了一步,然后又一步。靠近沙发的墙边有个小书架,他走向书架。察看书架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母亲的视线落在背上。书籍以诗歌为主,主要是左翼诗人艾伦·金斯堡的作品。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找有他那篇著名短篇的杂志。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因为没有找到而感到了失望。
他转过身:“我来说说我想知道什么吧。”
“先生?”律师说,“您离开麦克风的拾音范围了。”
“我想知道你这二十年都在干什么。还有你离开我们之后去了哪儿。”
“这个,先生,似乎完全不在我们的询问范围之内。”
“还有你在1960年代做的所有事情。被捕。他们在电视上说你——”
“你想知道那些是不是真的。”费伊说。
“对。”
“我是不是激进分子?有没有参加过抗议活动?”
“对。”
“我有没有因为卖淫被捕过?”
“对。1968年你有一个月行踪不明。我一直以为你当时在艾奥瓦州老家,和弗兰克外公一起等老爸复员回家。但其实并不是。”
“对。”
“当时你在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