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我们每人一具尸体_2011年夏末(第23/24页)
这些事情带来的恐怖,当时的可怕画面,像瀑布似的涌向毕晓普——多年以后,万里之外,沙漠中的战场上。毕晓普想到这个秘密还藏着另一个秘密,更深层更具毁灭性的另一个秘密,让他确定自己是邪恶和不正常的:校长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毕晓普居然很喜欢。
他盼望下一次。
他想要下一次。
不仅因为他会觉得受到需要、独一无二和卓然众人,也因为校长对他做的事情,一开始就让他觉得很舒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刺激他的身体。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让他很高兴,停下的时候让他很想念。春天,校长突然中断了他们的授课。毕晓普感觉受到了排斥和遗弃,在4月初忽然意识到校长看上了新的男孩,他从他们在走廊里交换的刺人眼神看出来了,从那个男孩最近变得易怒和安静看出来了。毕晓普因此暴怒。他开始违反校规,和修女顶嘴,找人打架。终于被开除之后,他和父母坐在校长办公室里,校长说走到这一步我深感抱歉,这句话有许多层含义,毕晓普忍不住放声大笑。
下一周,他开始给校长的热浴缸下毒。
此刻,最让他惊恐的就是这一段了。他像被抛弃的女人似的企图报复校长。要是校长愿意重新接纳他,他肯定会停下所有的逾规行为。可怕之处在于,此刻他无法说服自己他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同谋,参与了对自己的变态戕害。邪恶的事情已经发生,而他希望它再次发生。
他直到后来才完全理解这件事的恐怖。他进入青春期,在军校学习,军校里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你是个基佬或肏屁眼的了,假如你说另一个男孩是个基佬、肏屁眼的、死玻璃,他百分之百会和你打架,你向其他人展示你不是基佬或肏屁眼的方法是取笑其他人怎么那么像基佬或肏屁眼的,而且嗓门一定要大。这成了毕晓普的名片。他对二年级的室友格外残忍,那个叫布兰登的男孩只是稍微有点柔弱。每次布兰登走进公共浴室,毕晓普就会说:“当心了朋友们,拿稳你们的肥皂。”睡觉前他会问布兰登:“要我用胶带封住我的屁眼,还是你保证你一定会乖乖的?”诸如此类,就是1980年代末最典型的彰显男子气概的骂人话。他给布兰登起“屁眼大盗”或“菊花王子”这种外号。比方说,他们一起小便的时候他会说:“眼睛往前看,菊花王子。”布兰登最后退学了,毕晓普因此松了好大一口气,因为他对布兰登产生了强烈得出奇的欲望,已经近乎肉体上的折磨了。他会盯着布兰登脱衣服,盯着布兰登咬着铅笔,在课堂上认真仔细地记笔记。
但那是那么多年前了,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老吐去世的那天夜里,他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决定写一封信。老吐把那么多秘密带进了坟墓,临终愿望就是一吐为快。若是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毕晓普不希望有他那种感觉。他想拥有更多的勇气。
他决定写信给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人。他要写信给姐姐,为他变得那么冷漠而道歉,解释说他抽身而去是因为他受到了损毁,校长肯定打开了他身体里的某个开关,现在他能感觉到那么多的愤怒,愤怒的对象是校长,因为他对他做了那些事,也是他自己,因为他那么可憎、变态、不正常,损毁得无可救药。他会告诉贝萨妮,他那是在尽量保护她,他不想连累她。
他会写信给父母,还有布兰登。他会找到布兰登,请求他的原谅。甚至安迪·伯格,他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困在楼梯间里,在他身上撒尿,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连山哥都需要他写一封信。他会每天夜里写一封信,直到摆脱他全部的秘密。他要了些信纸,坐在光秃秃的休息室里,荧光灯将混凝土墙壁照成绿色。他决定首先要写给萨缪尔。因为他非常清楚他想说什么,这封信不会很长,时间已经很晚了,再过几个小时他就必须起床,于是他开始了,灵感迸发,全神贯注,不到五分钟就写完了。他折叠信纸,放进美国陆军的标准信封,用口水粘住封口,在正面写下萨缪尔带连字符的全名,与其他个人物品一起放进私人储物柜。能够卸下胸中的重负,他感觉很不错,放下他内心憋了那么多年的秘密,他感觉真的很不错。他盼望着写信给姐姐、父母和一路上被他抛弃的那些朋友,他睡着了。这些信让他心情愉快,却不知道它们永远也不会被写出来了,因为明天他要外出巡逻,正在想朱莉·温特伯里(她无疑也需要一封信)的时候,两三米外的一个垃圾箱爆炸了。遥控引爆炸弹的人在附近一幢建筑物二楼的窗口望着街上,这个人并没有看清毕晓普的长相,只看见了毕晓普的制服,他早已不认为身穿这种制服的生物是人类了,假如他听见了毕晓普那一刻的心声,知道毕晓普正在脑海里写信给国内的一个漂亮女孩,说一个已经死去的朋友如何爱恋她,他大概就不会引爆那颗炸弹了。非常可惜,人类当然没有这种能力,无法听见别人的心声,因此炸弹就只能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