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我们每人一具尸体_2011年夏末(第21/24页)

“闭嘴!”老吐说,然后——从他喊完闭嘴到开枪的时间短得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然后老吐就开枪了。众人望向骆驼,刚好看见骆驼身上溅起一团血雾,子弹擦过了骆驼的左屁股。

“好耶!”老吐叫道,高举手臂,“我打中了!”

大家欢呼雀跃,望向毕晓普,毕晓普这下要在屎炉子里待上惨绝人寰的六十分钟了。然而毕晓普却在拼命摇头:“不,不,不。你没有打中它。”

“你什么意思?”老吐说,“我当然打中了。”

“你看。”毕晓普指着骆驼说。可想而知,骆驼此刻又是惊慌又是生气,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它被吓坏了,朝着车队的方向狂奔而来。毕晓普说:“那东西怎么看都不像一头死骆驼。”

“我们赌的不是骆驼死不死,”老吐说,“而是能不能打中。”

“打中是什么意思?”毕晓普说。

“我开枪,子弹打在它身上。就是这个意思,句号。”

“假如打中的意思就是擦破屁股上的皮,你知道我会有什么结果吗?降级,就是这个下场。”

“你这是输了想耍赖对吧?”

“我没输,”毕晓普说,“你对一个狙击手说你要打中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就非死不可,否则恐怕没法算是打中。”

这时候,骆驼正在以全速冲向车队,有几个看热闹的被它的愚蠢逗乐了,它居然在朝开枪打它的人跑。这东西和武装分子正好反着来,有人说。一头愚蠢的大畜生。老吐和毕晓普还在争论究竟是谁赢了,坚称自己对“打中”这个词的解释更加正确。老吐取的是严格的字面意思,毕晓普则认为语境和约定俗成更加重要。骆驼离他们还有九十米左右,忽然朝右侧稍微一拐,跑向了金宝汤罐头的大致方位。

宝贝爹第一个反应过来。

“喂!”他指着骆驼喊道,“哎!拦住它!杀了它!快杀了它!”

“杀了什么?”

“该死的骆驼!”

“为什么?”

“你们看!”

他们看见骆驼跑向汤罐头,身穿大得可笑的防爆服的拆弹专家也正在走向汤罐头,反应过来的士兵纷纷掏出手枪朝骆驼开枪。子弹落在骆驼身上,却被厚厚的毛皮挡了下来。噼里啪啦的枪声吓得骆驼越发惊慌,它加快速度,瞪着凸出的巨眼,嘴角冒出白沫,众人朝拆弹专家大喊“快躲!”和“跑啊!”。他们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因为刚才开枪打骆驼的时候他们还没到。骆驼继续向前跑,行进路径无疑将经过汤罐头,众人就近寻找隐蔽处,闭上眼睛,捂住脑袋,等待炸弹爆炸。

过了几秒钟,他们才意识到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一批探出脑袋的士兵目送骆驼越跑越远,空荡荡的汤罐头在它背后翻着跟头滚动。

他们望着骆驼跌跌撞撞地跑向辽阔的沙漠地平线,蒸腾而起的热浪终于吞没了它。拆弹专家摘掉头盔,慢吞吞地走向连队,大声地咒骂着什么。毕晓普站在老吐身旁,望着骆驼渐行渐远。

“见鬼。”老吐说。

“没事了。”

“太他妈险了。”

“不是你的错,你不是存心的。”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慢了,就好像——嗖,”他说,举起手掌挡在眼睛两侧,表现视野如何陡然变窄,像是钻进了隧道,“我是说,我在里面了。”

“什么里面?”

“战廊,”老吐说,“现在我懂了,那就是战廊。”

他们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样结束了,一段怪异的小故事,回国后可以讲给别人听,这是那种超现实的离奇时刻,会在战场上突然自己冒出来。大家放下心来,回到各自的岗位上,车队开始隆隆地向前移动,但只过了三十秒,毕晓普在装甲车里感觉到猛地一震,热浪席卷而来,随后是正前方有什么东西爆炸的轰然巨响。就是那种声音,战场上最可怕的声音,在沙漠里隔着几公里也能听见,日后他们听见了就会下意识地躲闪,哪怕是回国待了几年后,附近有气球破碎或烟花爆炸也还是一样,因为那些声音会让他们想到战场,那是地雷或简易炸弹发出的声音,象征着暴力、惨烈、意外的横死。

惊恐的叫声随即传来,毕晓普爬上炮塔,站在老吐身旁,看见前方的那辆布莱德利装甲车着火了,车上涌出沥青般漆黑的浓烟,士兵一个接一个爬出装甲车,血迹斑斑,头晕目眩。这辆布莱德利从驾驶座的位置被劈成了两截。两名士兵抬着另一名士兵,一条腿齐膝断开,只剩下一根红色的筋连着,断腿像咬钩的鱼似的晃来晃去。宝贝爹已经在呼叫直升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