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我们每人一具尸体_2011年夏末(第19/24页)

一个人上车就吐,对世界大事缺乏起码的了解,会因为射击孔不能打开而抱怨不休,你肯定以为老吐是贱民阶层的首选代表。他们坐在装甲车里出任务的次数多得数不胜数,你肯定以为老吐会非常不受欢迎,但事实并非如此。老吐受到所有人的喜欢和爱护,原因是某次深夜突袭疑似敌方营地时,他的夜视镜坏了,他没有像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时那样撤回去,而是打开了该死的手电筒,继续开门和搜查房间。手电筒在这种行动中就好比用超大号霓虹灯拼出的朝我开枪!。说真的,这小子勇敢得已经没边儿了。有一次,他告诉毕晓普说,比别人对你开枪更糟糕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对你开枪的人逃跑了。毕晓普敢打包票,老吐更喜欢企图杀他的敌人站着别动,而不是根本没有人企图杀他。所以,大家都喜欢老吐。你知道他们喜欢他,因为他们总是叫他“老吐”,这个绰号在局外人看来有些残忍,因为它点明了一个人最大的缺陷,但实际上它证明他们接受了这个人,尽管他有这个缺陷,他们依然爱他。这是一种非常男性的表达方式,表达的是毫无条件的爱。当然了,以上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

另外,那个姑娘也是一项加分。老吐的头号话题:朱莉·温特伯里。所有人都喜欢听她的故事。她是老吐那所高中毫无争议的头号美女,赢得了一个人能拿到的全部选美比赛的冠军,连续四年统治整所学校,她的脸蛋诱发了数以千计次勃起,在她的美丽面前,少年们不再像平时那样紧张兮兮地窃笑,而是感到有一种近乎实质的疼痛在啃噬他们的面颊内侧,往往立竿见影地驱散了傻笑的念头。她不正眼看你,你会感到沮丧,要是她正眼看你,你会当场爆炸。老吐有一张照片,中学毕业照,他拿给大家看,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夸大其词。朱莉·温特伯里,他带着宗教徒般的崇敬说出这个名字。但朱莉·温特伯里的问题是,她的美丽完全震住了老吐,他连一次也没有和她说过话。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高中毕业后,他去参加基本训练,遇到了美国武装部队有史以来最严厉的教官。事后,他觉得既然我能从那个混蛋手下活着回来,那我肯定能和朱莉·温特伯里说话了。经历了基本训练的考验,她似乎不再是个不可战胜的目标。因此,在回家等待分配的那几周里,他去约她出来。她居然答应了。如今他们正在热恋。她甚至寄了几张她的色情照片给老吐,所有人都央求老吐给他们看看,但他就是不肯,跪在地上求他也没用。

在这个故事里,人们最喜欢的莫过于他终于约女孩出来的那个部分。因为按照老吐的说法,当时他已经不需要鼓起勇气去约她了。约她似乎已经不再需要勇气,也可能是他发现他内心早就有了足够多的勇气,等待被他使用,所有人都喜欢这么想象。他们希望同样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他们在战场上经常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希望等他们需要变得勇敢的时候,也能真的变得勇敢。想象自己内心有着勇气的源泉,能帮助他们战胜前方无法想象的困难,这当然是个美好的愿望。

既然连老吐这样的小子都能泡到朱莉·温特伯里那样的姑娘,那他们肯定也能熬过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他们清理现场时最喜欢求他讲这个故事,清理现场大概是整场战争中最不公平的事情了,士兵有时候不得不负责收拾自杀爆炸者的肉块。想象一下,你拎着一个麻袋到处找尸体碎片,从麻袋里渗出的东西怎么看都像南瓜瓤里的汁液。阳光炙烤路面,因此有些碎肉不是乖乖地躺在那儿,而是正在被慢慢煎熟。那股气味:鲜血,烤肉,无烟火药。每次执行打扫任务的时候,他们就会求老吐讲一讲朱莉·温特伯里的故事,帮他们熬过痛苦的时光。

最后,宝贝爹和老吐达成交易,老吐进了装甲车可以挨着炮手待在最上面。这么做无疑违反规定,因为一个人站在老吐那个位置上会阻碍M242链炮的转动。但宝贝爹愿意在这件事上稍微违反一下规定,总比每时每刻都能闻到呕吐物的气味强得多。因此,老吐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地平线,从而克服晕车。当然还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就是一旦遇到情况就立刻跳进底下的货舱。他对此毫无意见,因为M242开火的时候你绝对不想待在旁边。那东西能像撕纸巾似的撕开一辆SUV,它的炮弹和老吐前臂一样长。

他们得知开车去村长最近被杀的那个村庄大约要一个小时。毕晓普坐在装甲车里,头盔拉下来盖住眼睛,耳塞插得都快碰到大脑了。幸福的寂静。六十分钟沉浸在美好的虚无之中。毕晓普甚至连梦都不做。战场给了他许多惊喜,其中之一是把他变成了睡眠大师。要是有人说你睡个二十分钟吧,他会把二十分钟全用在睡觉上。他分辨得出睡两小时和两个半小时的区别。他在这儿能感觉到意识的轮廓线,但在家里根本感觉不到。在家里,生活就像以每小时约一百公里的速度开车,所有细小的颠簸和特征都变得平淡,成了难以分辨的一片模糊。战争就像你停下脚步时用手指感觉到的路面。你的意识会这样向外伸展。战场让时间变得缓慢。你以你从未想象过的方式感觉自己的意识和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