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入侵物种_2011年夏末(第5/17页)

他望向前窗外的信箱。他坐进椅子,考虑接下来该做什么,然后起身换了把椅子坐下,因为前面那把椅子不怎么舒服。他再次起身,走到房间中央,在脑海里做了个小游戏,试着站在房间的正中央,也就是离四面墙距离相等的地方。还没来到想取出卷尺来确定准度的那一步,他就放弃了这个游戏。他想看电影,但他的整个电影库都已经看过许多遍了。他想购买和下载新电影,但光是看电影似乎就会让他觉得疲惫。他走到屋子后侧,然后走到前侧,希望屋里能有什么东西触发某种念头。厨房里有事要做,他很确定。他能感觉到这件事在他的记忆边缘跳舞。他打开烤炉,然后关上。他打开洗碗机,然后关上。他打开冰箱,很确定冰箱里有什么东西会提醒他想起他应该想起来的和该死的厨房有关的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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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劳拉·波茨坦心想,因为她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情绪。她似乎从未感受过这种情绪。这就太奇怪了!她一个人坐在乱糟糟的宿舍房间里等拉里,摆弄着手机上的我感觉应用,第一次感觉到了这种新的情绪:怀疑。

对许多事情的怀疑。

此刻是对我感觉应用本身的怀疑,它不允许她表达她的怀疑。“怀疑”不是我感觉内置的五十种标准情绪之一。这个应用第一次让她失望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我感觉不知道她内心的感受。

我感觉:难受,她输入文字,随即心想:不,我的感觉不是这个。“难受”是她又一次伤害了母亲感情后的情绪,是她饱餐一顿后的感觉。她此刻的感觉不是“难受”。她删掉这两个字。

我感觉:失落,她输入,但听起来又傻又俗气,绝对不是劳拉会用的词汇。人们找不到生活方向的时候会“失落”,但劳拉的生活有方向:成功的副总裁,主管商务沟通和营销,怎么样?成功的商科生?精英学生?她删掉“失落”。

我感觉:生气,还是不对,因为似乎不够重要。删掉。

我感觉的好处在于她能够向庞大的朋友网络随时广播情绪,朋友们的手机应用会自动回应,发送适合她所表达的情绪的信息。劳拉通常很喜欢这样,她用我感觉发个悲伤,几秒钟内鼓励、支持和振奋就会点亮她的手机,确实能让她感觉不那么悲伤了。她可以在五十种标准情绪中选择一种,附加一小段留言甚至照片发出去,然后坐等朋友的支持滚滚而来。

但此刻,劳拉第一次觉得这五十种标准情绪不够用了。她的感受第一次超出了五十种标准情绪,这让她大吃一惊,因为她一向觉得五十个选择已经够多的了。事实上,有些情绪她根本没有使用过。尽管无助就在五十种标准情绪之中,但她一次也没有用我感觉输入过无助。她从来没有输入过我感觉:愧疚或我感觉:羞愧,显然也从来没有输入过我感觉:衰老。她不怎么“哀伤”也不“自怜”。她感觉到的更像某种怀疑,她担心她的想法、感觉和行为并非完全正确。之所以心怀不安,是因为现实不同于生活给予她的首要印象,也就是她无论做什么都绝对正确和值得夸奖,无论她要什么都应该得到,因为她有这个资格,这大致就是她母亲不断向她传达的信息。与文学导论这门课的教授会见后,劳拉立刻打电话给母亲:“他说我作弊!说我抄袭论文!”

“是真的吗?”她母亲问。

“不是!”劳拉说,然后隔了很久,“好吧,我说实话。我作弊了。”

“唔,我相信你肯定有个很好的理由。”

“我有个绝好的理由。”她说。她母亲总是这么做,帮助她想出无懈可击的借口。十五岁那年,她凌晨三点回到家,喝得烂醉,似乎还抽了几口大麻,送她回家的是三个非常闹腾的小伙子,年龄比她大得多,有的已经高中毕业,有的最近才辍学,她后脑勺的头发乱糟糟的,明显和轿车后座发生过剧烈的摩擦,她的精神近乎呆滞,她母亲问:“你去哪儿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站在那儿傻乎乎地前后摇晃,连她母亲出手救场都没用。

“你生病了吗?”她问劳拉,劳拉接住话茬,使劲点头,“你生病了,对吧。你得了什么病?大概是打了个瞌睡,然后忘了时间,对吧?”

“对,”劳拉说,“我不舒服。”为了圆谎,她第二天只好逃学回家,声称她得了感冒或流感,难受得无法忍耐。考虑到那天早晨她醒来时感觉到的严重宿醉,这么说也不算过于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