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入侵物种_2011年夏末(第3/17页)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第二次来这里购物时,他只挑选生鲜。水果,蔬菜,蜡纸包裹的肉类。只选容易过期和腐坏的商品,尽管他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食物,但光是购买它们,让它们出现在身旁,让人们看见他和它们在一起,他就觉得自己比以前健康了,就像和一个极其有吸引力的人约会,你会非常想和这个人在公众场所同进同出。此刻他也有这种感觉,因为他的购物车里装满了亮闪闪的茄子、玉米和多种绿叶蔬菜:芝麻菜、西兰花、瑞士甜菜。太美丽了。他向上次那个可爱的收银姑娘展示它们,感觉就像孩子把他在学校里制作的卡片送给母亲。
“有袋子吗?”她说。
他望着女孩,不太理解这个问题。要袋子干什么?
“没有。”他说。
“哦,”她失望道,“我们鼓励客人自带非一次性的购物袋。为了节省纸张,明白吧?”
“明白。”
“而且还有返点,”她说,“你每带一个购物袋来,就会得到一个返点。”
他点点头,眼睛不再看她,而是盯着收银台的显示屏。他假装非常认真地分析每件商品的价格,以免被多收钱。收银员肯定觉察到了他的不安和(再次)遭受苛责的感觉,于是尝试用改变话题来缓和气氛:“这么多茄子,你打算怎么做?”
但这句话并没有缓和气氛,因为他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同时也是真实的答案:“我不知道。”收银员似乎有点失望,他连忙补充道:“也许,呃,做个汤?”
错得太他妈离谱了。他连正确地购物都做不到。
他回到家,找到一个出售非一次性购物袋的网站,这家机构用出售购物袋的全部所得资助某处某片热带雨林里的某项事业。更重要的是,这家机构的徽标显眼地印在购物袋的两侧,等他向收银员展示购物袋时,收银员会看见徽标并深为所动,因为他不但是个自带购物袋的环保主义好顾客,而且他的购物袋本身也在做对环境有利的事情,所以他比店里的其他顾客更加生态友好一倍。
他订购了袋子,空运隔天到。他回到店里。他买的还是容易腐坏的生鲜,但每种只买一件,免得因为某件商品买得太多而引来关注,就像上次的茄子。他找戴黑色方框眼镜的可爱收银姑娘结账。她说“你好”,但只是个一般性的问候。她不记得两人之间的联系了。她为他购买的商品扫码。她说:“有袋子吗?”他故作轻松地回答,似乎他一直都是自带购物袋,没什么大不了的:“哦,当然,我有袋子。”
“返点是给你,”她说,“还是捐掉?”
“什么?”
“你自带购物袋,所以有返点。”
“我知道。”
“要不要捐给我们认可的十五家慈善机构之一?”
他不由自主地说“不”,但不是因为他很小气,不愿用他的返点做慈善,而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在十五家机构中做出选择,他很可能没有听说过其中的任何一家。因此他拒绝了,因为对于推进和结束这项社交活动来说,这似乎是最平静和最不尴尬的一条路了。实话实说,这项活动吞噬了他大量的闲余脑力,他一整个星期都在想象着它,为它做准备。
“哦,”收银姑娘惊讶道,“呃,好,随便你。”嘴角向上一抽,眉毛讽刺地挑了挑,意思大约是:这年头还有谁不是混蛋啊?
她继续扫码和称量蔬果,态度在他眼中只能被解读为冰冷和机械。她的手指敏捷而专业地扫过收银机按键。她在这儿如鱼得水,安然自在。她对她的生活方式和观点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不安,因此能够轻而易举地评判和鄙视他。他觉得内心有某种东西破碎了,变质腐化了,怒火一路向下烧到他的肝脏。他将非一次性的购物布袋举过头顶,就这么举了几秒钟,也许是在等待其他人说些什么。但没有任何人开口,没有任何人向他投来哪怕一丁点儿的注意力。这似乎是最可怕的侮辱,他摆出象征着暴力和激情的戏剧性姿势,却没有任何人在乎。
于是他扔掉了购物袋,瞄准收银员的脚扔了出去。
扔购物袋的时候,他发出狂野而愤怒的战吼——至少他的意图是这样。事实上,从嘴里冒出来的却是低沉而粗哑的兽性呜呜声。他咕噜了一声。
购物袋打在收银员的大腿侧面,她诧异地尖叫一声,向后跳开,皱皱巴巴的购物袋无力地落在地上。收银员望着他,嘴巴微张,他向她走了一步,趴在收银机上,秃鹫似的张开双臂,吼道:“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