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圈大_1968年夏末(第10/30页)
“来的人数不够,”他说,“没法上报纸。”
这群人只有三四十个,叫得很凶,他们举着牌子绕圈,吟唱:“杀人犯,杀人犯。”
“几年前,”塞巴斯蒂安说,“十几个人示威就能帮你在第六版弄到十厘米见方的版面了,但如今人们见惯了抗议活动,标准已经改变。每一场抗议都让下一场变得更加稀松平常。这就是新闻业的大缺点:一件事发生得越频繁,就越不值得报道。我们不得不遵循股票市场的规律:持续不断、永不停止的增长。”
费伊点点头。她在想老家的化学之星广告牌:让我们美梦成真。
“我觉得有个办法能保证这件事上报纸。”塞巴斯蒂安说。
“什么办法?”
“有人被捕。屡试不爽,”他转向费伊,“很高兴和你聊天。”
“谢谢。”她心不在焉地说,脑子里还在想父亲,想他下班回来时身上的气味:有点像汽油,还有一些其他气味,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像是汽车尾气或热沥青。
“希望很快能再次见到你。”塞巴斯蒂安说,拔腿跑向人群。
费伊吃了一惊,大喊:“等一等!”但他跑得飞快,冲向人群附近的一辆警车。他跳上警车的引擎盖,再一步跳上车顶,向天空举起拳头。学生们疯狂欢呼。摄影师拼命按快门。塞巴斯蒂安上下蹦跳,在车顶留下凹痕,他转身望向费伊。他朝费伊微笑,盯着她的眼睛,直到警察抓住他,警察的动作很快,他们把他拽回地面,给他戴上手铐,塞进车里走了。
4
塞巴斯蒂安被重重地按在警车上,下巴撞在引擎盖上。警察很粗鲁。费伊想象他这会儿在牢房里,下巴瘀肿。他需要有人帮他用冰块敷下巴,换绷带,按摩酸痛的后背。费伊想着有没有人——某个特殊的人——能帮他做这些。她发觉自己希望他没有。
她的作业摊在床上。她在读柏拉图。《理想国》,是一部柏拉图的对话录。她读完了布置下来的阅读材料,她知道了柏拉图的洞穴寓言。寓言里的人活在寓言里的洞穴中,只能看见真实世界的投影,相信投影就是真实的世界。柏拉图的意思大体是说,我们心目中的世界未必符合现实中的世界。
她读完了布置的作业,此刻在读教授没有指定要读的另一个章节。整本书里只有这一章是教授没有指定要读的,似乎有点古怪。然而,这会儿读到一半,费伊大致明白了。在这个章节里,苏格拉底在向一群年长的男教授如何吸引非常年轻的男孩。目的是满足性欲。
苏格拉底的建议是什么呢?绝对不要赞扬那个男孩,他说。不要求爱,不要讨好他。假如你称颂一个美丽的男孩,他说,男孩就会自视过高,变得难以捕获。你这个猎人会吓走你的猎物。你说一个有魅力的人有魅力,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丑陋。因此最好完全不要赞许他,语气不妨稍微刻薄一点。
费伊琢磨着这会不会是真的。她知道每次亨利说她美丽,她都会更加认为他是多么可怜。她因此厌恶自己,但或许苏格拉底说得对。也许最好不要把欲望说出口。她无法确定。有时候,费伊希望她能过上另一种平行的人生,除了她做出的决定外,其他的一切都完全相同。在那种人生中,她不需要这么担惊受怕。她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亲吻男孩,不用担心名声,尽情看电影,不再痴迷于考试和作业,和其他女孩一起洗澡,穿最时髦的衣服,和嬉皮姑娘们坐一张桌子,仅仅为了找点刺激。在那种更有意思的人生中,费伊不必担心任何后果,那会是多么美妙、愉快啊。她这样畅想了十秒钟后觉得这想法太过荒谬。那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
因此,今天的巨大成功——与塞巴斯蒂安相处时愉快而坦诚的困窘时刻——才是如此美好的一个突破。她在一个年轻男人面前让自己陷入困窘,居然还能放声大笑。她涂得满脸都是油墨,发现后却没有惊恐,甚至没有感觉到惊恐,即使此刻也没有执着于这件事,没有被它吞噬,没有在脑海里重现那一刻,没有一遍又一遍地重演那段经历。她决定她必须更深入地了解塞巴斯蒂安。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但她必须更深入地了解他。她也知道该去哪儿了解他。
艾丽丝住在隔壁紧挨着消防通道的拐角套房里,那儿是时代青年的避难所,他们大部分是女性,大部分是费伊在集会上见过的那种人,半夜三更跟着唱片号叫,扎堆抽大麻。费伊朝房间里张望(房门几乎总是敞开),几张脸转过来看她,但其中没有艾丽丝。她们说她有可能在“民众法律”,她在那儿有个管理图书的没薪水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