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圈大_1968年夏末(第15/30页)

他私下在脑海里用的就是这个词:碰到。

因为“碰到”听起来并不积极,甚至接近巧合。你在小巷里“碰到”一名陌生人。你在森林里“碰到”一头熊。事情似乎是偶然发生的,而不是像现实中这样出于精心和蓄意的策划。碰到这个词听起来像是他并没有主动背着妻子偷腥,但其实当然恰恰相反。他是有意的,而且很频繁。

想到妻子有可能发现他的秘密,他感到一阵羞愧。想到他向妻子承认他做了什么,而且还做得那么深思熟虑、鬼鬼祟祟,他的内心就充满了羞耻和厌恶。是的,没错,但同时也有不服气和正当化的愤怒:他的妻子无法责怪他,妻子逼着他投入了嬉皮姑娘的怀抱,因为自从女儿出生,他的妻子就变了个人。

彻底而根本的改变。自从女儿出生以后,他妻子开始叫他“爹地”,而他叫她“妈咪”。他以为那是个玩笑,是两人之间的小游戏,他努力适应这些新规则,就像度蜜月时她一直叫他“丈夫”。感觉起来非常突然而正式,怪异而不寻常。“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我最亲爱的丈夫?”他们结婚后的第一周,她每晚都这么问他。两人会笑着倒在床上,觉得自己太年轻太不成熟了,配不上“丈夫”和“妻子”这种称呼。女儿出生后没过几天,他在医院里忽然想到,他和妻子互称“妈咪”和“爹地”也一样好笑,用不了多久就会过去。

但那是五年前了,她到今天依然叫他“爹地”,他也依然叫她“妈咪”。她没有挑明了让他这么称呼她,但渐渐地不再对其他称呼做出反应。太古怪了。他在另一个房间叫她“亲爱的?”没有反应,“宝贝儿?”没有反应,“妈咪?”她立刻出现,就好像她能听见的称呼只剩下了这一个。她叫他“爹地”让他觉得寒毛直竖,但毫无用处,大多数时候他不会明说,但偶尔也会拐弯抹角地暗示一下:“你不想的话就别那么叫我了。”他这么说。而她回答:“但我就是想啊。”

还有性爱的问题,事实上,他和妻子之间已经不存在性爱这回事了,他归咎于家里已经形成惯例的卧室安排,也就是女儿睡在他们的床上,睡在两人之间。他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怀疑让女儿睡在他们床上并非完全是为了女儿好,也有他妻子的原因。他妻子喜欢和女儿睡在一张床上,早晨女儿醒来后会爬到妻子身上,上上下下亲吻她,说她有多么美丽。他觉得妻子不想失去这个日复一日的仪式。

事实上,她在训练女儿这么做。

起初并不是存心的,但妻子无疑积极地仪式化了这种行为。刚开始非常单纯,某天早晨女儿醒来,睡眼惺忪地说:“妈咪你真漂亮。”多可爱啊。妻子拥抱女儿,说谢谢你。依然单纯。但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妻子问:“你还觉得我漂亮吗?”女儿热情洋溢地给出肯定的答案。这不是什么值得说三道四的怪事,但他还是在脑海里悄悄地记下了一笔。又过了几天,妻子问女儿:“咱们早上应该对妈咪说什么啊?”女儿自然而然地说:“早上好。”妻子说不对,猜谜游戏继续下去,直到女儿说出正确的答案:“你真漂亮!”

这就有点怪了。

更怪的是,隔了一周,女儿没有对妻子说你真漂亮,妻子居然主动惩罚了女儿,不但去掉了周六早餐惯例的煎饼和晨间动画,还命令女儿去打扫自己的房间。女儿失望得眼泪汪汪,问妻子为什么要这么待她,妻子说:“今天早上你没有说我漂亮。”他觉得这简直怪到了极点。

(不用说,他对妻子说她很漂亮的时候,她只是翻个白眼,指给他看她又有哪个部位多了几条皱纹或几团脂肪。)

他开始值夜班。为了逃避每天开始时已经习以为常的瀑布般的亲吻和空洞的恭维。他白天睡觉,整张床都属于他。夜里他上街巡逻,就这样碰到了艾丽丝。

刚开始,她和其他嬉皮士没什么区别,他会记住她只是因为她大半夜戴着太阳镜。他看见她走在街上,要求她出示证件。不出意料,她拿不出来。于是,他给她戴上手铐,把她压在警车上,搜身寻找毒品,这种人每三个就会有一个愚蠢地把毒品揣在口袋里。

这个姑娘却没有。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毒品,没有钱,没有化妆品,没有钥匙。他以为她是游民。他送她进拘留所后就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天夜里,她出现在同一个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