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圈大_1968年夏末(第7/30页)

这个形状为什么在建筑哲学上比方形更好,宣传册一个字也没解释。但费伊能猜到:方形过时、传统、古老,因此就是坏的。她觉得,在这个校园里,无论是对于学生还是建筑物,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循规蹈矩。

因此,行为科学大楼非常摩登,有许多棱角,在实际生活中是一团让人挠头的乱码。互相连接的蜂巢结构打破了全部直觉,走廊曲里拐弯,你走不出三米就必须面对选择方向的难题。费伊的诗歌课教室在这幢楼里,光是找到正确的教室就耗尽了她的耐心和空间知觉。有些楼梯哪儿也不通,尽头只是墙壁或上锁的门,而另一些楼梯通往狭小的楼梯平台,与另外几条楼梯交会,但所有的楼梯看上去都一模一样。看似死胡同的通道实际上出乎意料地连接着另一块区域。你能从二楼看见三楼,却找不到去三楼的明显路径。所有东西都修成环形和斜角,确保无论什么人进来都会迷路,每一个初次走进这幢楼的人都是满脸困惑,他们企图在左右这些概念几乎失效的地方寻找方向。

这里不像学生学习行为科学的场所,更像行为科学专家研究学生的实验室,看学生能在这个荒谬的环境中忍耐多久而不发疯。

因此绝大多数学生对它避而远之,反而成了费伊独自阅读的好地方。

周围的人觉得你脑子不正常?我是说,你属于那百分之五十的人口对不?我是说,你们都吸大麻对不对?我当然吸。我工作勤奋认真,邮局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我。我的同事都知道我吸,我是说,他们总问我是不是有某盒茶叶闻着像大麻。今天我真找到了一种像的,他们大多数人都想闻一闻。于是咱就包裹好寄走了。收到包裹的人这会儿估计已经吸上了。他肯定很享受咱的小包裹。说不定正在读咱的小宣言。朋友你好哇。

附近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抬起头,有点担心。假如某个老师看见她在读《芝加哥自由之声》,假如负责管理奖学金的校方行政人员看见她在读鼓吹吸毒、支持越共、反体制的“街头报纸”……唔,他们会对她产生一些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想法。

因此,当眼角余光瞥见一条人影逐渐走近,她立刻从报纸上抬起头。她只看了一眼就意识到这个人不是老师也不是行政人员。他的发型太张牙舞爪了,不可能是那两种人。大家传来传去的名词是拖把头,但他的头发早就超越了拖把,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朵,肆意生长。费伊望着他走近,她的脑袋快要塞进报纸了,免得他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看,他越走越近,五官变得清晰,费伊意识到她认识这个人。他就是昨晚集会上的那个小伙子,塞巴斯蒂安。

她撩起头发,擦掉额头的汗珠。她举起报纸遮住脸。她用背部贴紧墙壁,还好这幢楼有那么多凸出和转角。也许他会径直走过去呢。

我更愿意和蠢条子分享同一根大麻卷,而不是每次看见他们就落荒而逃,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是说,假如所有人都吸,岂不是皆大欢喜?没有争斗也没有战争!只有一大群快活的人类。这个念头太荒诞了,对吧?

她把脑袋埋进报纸——她意识到这个动作非常可悲,就像鸵鸟。她听见塞巴斯蒂安踩着草坪的脚步声。她觉得面颊的体温升高了十摄氏度。她感觉到太阳穴冒出汗珠,她用手指擦掉汗水,攥紧报纸,举在眼前。

你们这些人,我的同胞,我是说我们所有人,该怎么团结起来呢?我是说至少一千万美国人——好吧,也许只有九百万。我当然想和你们这些好人握手。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地点,举办咱们盛大的“吸草节”,让他们知道咱们到底有多少人。

脚步声停下了。随后重新响起,越来越近。他在走向费伊,费伊用力呼吸,擦掉额头的水汽,默默等待。他来到近处了——可能是三米开外,可能是一米半。报纸遮住了她的视线,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假装他不存在未免有点可笑。她放下报纸,看见他在微笑。

“哈喽,费伊!”他说。他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嗨,塞巴斯蒂安。”她答道,点了点头,露出最真挚的微笑。

他看起来很英俊,甚至像个职业人士。他微笑。她记得他叫什么,这似乎让他很高兴。疯狂科学家的白大褂脱掉了,此刻他穿着合身的西服上衣(中性米色,灯芯绒)、纯白色的衬衫、海军蓝的细领带和棕色正装长裤。他看起来很体面,符合大众的标准,除了发型(太长,太凌乱,太蓬松),完全是个好男生的料子,你甚至可以领着这么一个他去见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