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去杠杆化_2011年夏末(第10/22页)
“听起来怎么这么复杂?”
“于是这就引出了一个巨大的形而上学问题,也就是你在玩《精灵征途》的时候,究竟纳入了多少现实世界的成分。我们公会的大部分成员这个星期都不做任务了,就为了思考这个问题。”
“你后来还登入过游戏吗?”
“一直没有。我的精灵还在悬崖上,而且没有脑袋。”
医生说:“我向上帝发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身上最轻的病是肺栓塞。比起他的一大堆其他问题,用抗血凝剂治血栓简直是小菜一碟。”
萨缪尔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轻轻振动,说明他收到了新的邮件。他看见发件人是他母亲。尽管他们有约在先,但他母亲还是写信给他了。他说声对不起,然后去走廊里读邮件。
萨缪尔,
我知道我们说过我不该这么做,但我改变了心意。要是警察问起,你就说实话好了。我没有留在伦敦,也没有去雅加达。我去了挪威的哈默费斯特,全世界最北的城市。这里偏僻得可怕,人烟稀少。你会觉得很适合我。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决定不留下。我遇见的某些人说服了我回家。我回头会详细解释的。
事实上,我刚刚发现,哈默费斯特已经不是全世界最北的城市了。从地理角度说,它是第二北的城市。有个名叫霍宁斯沃格的地方,它同样在挪威,比哈默费斯特还要靠北一点点,几年前宣称建市了。但它只有三千常住人口,因此这个“市”恐怕有点名不副实。因此大家吵得很厉害。哈默费斯特的大多数居民对所有地方来的人都很友好,只有霍宁斯沃格除外,他们认为那儿的居民是狗娘养的篡夺者。
稀奇事真是多,对吧?
总而言之,哈默费斯特偏僻而与世隔绝。我要花好几天才能回到家里。
另一方面,我希望你能去找一下你的朋友佩里温克尔。请他告诉你真相。你有资格了解一些实情。就说我要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他和我早就认识,我必须告诉你,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曾经和他有过一段感情。假如你要证据,那就去我的公寓。书架上有一本很厚的诗集,是一本金斯堡作品全集。翻开那本诗集,你会发现一张照片,是我许多年前夹在里面的。等你看见了,千万别对我生气。很快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所有答案了,到时候请记住一点:我想做的仅仅是帮助你。我做得很笨拙,但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爱你的,
费伊
萨缪尔对斧人说谢谢,请他等庞纳吉醒了以后通知他一声。他离开医院,开车飞快地赶往芝加哥市区。他穿过被砸烂的门走进母亲的公寓。他找到那本书,先翻了一会儿,然后拎起来使劲摇。它散发出旧书的气味,干燥的霉味。纸页发黄,在指尖下摸起来有点脆。一张照片飞出来落在地上,面朝下。背面有签名:致费伊,蜜月快乐,爱你的艾丽丝。
萨缪尔拾起照片。就是他在新闻里见过的那张照片,拍摄于1968年的抗议现场。照片里有他母亲,戴着一副大大的圆眼镜。有艾丽丝,在他母亲背后,表情严肃得可怕。但这张照片是完整的,没有被截断。他看见了他母亲所倚靠的那个男人,他浓密的黑色爆炸头,他斜着眼睛狡黠地望向镜头,眼神里充满淘气。他那么年轻,半张脸在阴影中,但轮廓清晰可辨。萨缪尔见过这张脸,简直和盖伊·佩里温克尔一模一样。
3
盖伊·佩里温克尔的曼哈顿下城办公室在二十层楼的东南角上,俯瞰华尔街金融区。有两面墙完全是玻璃,另外两面刷成中性石板灰色。房间中央有一张小小的办公桌和一把转椅。墙上没有艺术作品或家庭照片,房间里没有雕像或盆栽,办公桌上也只有一张纸。这里的审美取向早就不能用极简主义形容了,而是更接近苦行僧的自我克制。这一整个宽敞的空间里,唯一的装饰是一张装框的广告,宣传的是某种新的薯片。这种新薯片状如小型鱼雷,而不是传统的圆形或三角形。广告中占主导地位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中有一男一女,因为能吃到这种薯片而兴奋得连眼珠都要掉出来了,这个神态只能用“狂暴”二字来形容。照片上方是一行三维黑体字:让你的日常零食鲜活起来吧!广告和电影海报差不多大,与华美的金色画框显得格格不入。
萨缪尔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活像一颗豆子在豆荚里弹跳,时而在窗口,时而在广告前,然后再回到窗口,他会尽可能长久地端详每一样东西,直到恼怒逼着他开始转身踱步,他觉得必须走几步才能平静下来。他走出母亲的公寓就直接来了纽约。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从芝加哥开车到纽约,似曾相识的感觉异常强烈,此刻他能感觉到一种低烈度的背景恐惧:上次他开车来纽约,结果可并不美妙。此刻你不可能不回想这件事,因为从佩里温克尔的办公室落地窗向外看,向东隔着几条马路就是那幢熟悉的老建筑,白色的细长公寓楼,接近屋顶处有一排滴水怪兽:自由街55号,贝萨妮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