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去杠杆化_2011年夏末(第21/22页)
当然了,比起认定他人就是敌人,这么做更加劳神费力。理解永远比纯粹的憎恨困难。但这么做能拓展你的生活。你会觉得不像以前那么孤独了。
萨缪尔就在这样努力,他在努力适应他和贝萨妮共度的这种怪异生活。他们不是情侣。或许以后会是,但目前还不是。萨缪尔对此的态度是任其自然。他知道他不可能回到过去,重新过一遍他的人生,他无法更正以前犯下的错误。他和贝萨妮的关系不是一本“选择你自己的冒险”。因此他尽量这么做:澄清过去,阐述过去,尽可能更好地理解过去。他会尽力阻止自己的过去吞噬掉他的当下。他尽量活在这个时刻之中,不让他的幻想污染这个时刻本身。他努力以贝萨妮的本来面目看待她。这难道不是每一个人的心愿吗?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向来痴迷于贝萨妮的几个特点:比方说眼睛和站姿。但有一天,她说她最像毕晓普的就是眼睛,因此每次照镜子看见自己的眼睛,她都会有点悲伤。还有一次,她说小时候其他孩子都在荡秋千和躲草坪洒水器,而她年复一年地上身姿矫正技巧课,所以这个站姿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听她说完这两段往事,萨缪尔彻底改变了对她眼睛和站姿的看法。然而他也意识到,随着这些方面的减损,整体印象却极大地扩展了。
因此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开始看清贝萨妮的本来面目了。
他母亲也一样。他在努力理解她,看清她,而不是通过被愤怒扭曲了的视线。萨缪尔只在一件事情上骗了佩里温克尔,那就是费伊待在挪威。这应该是个善意的谎言,假如所有人都认为她还在北极圈,就不会有人去打扰她了。真相是她已经回来了,她回到了艾奥瓦河畔的小镇,照顾她年迈的父亲。
弗兰克·安德烈森的痴呆症已经非常严重。费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护士说:“你女儿来看你了。”他望着费伊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诧异。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额头上遍布抓挠留下的红色斑块。他望着费伊,就好像见了鬼。
“女儿?”他说,“什么女儿?”
要是费伊不知道实情,要是她不知道除糊涂以外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她会将其归咎于犯傻。
“是我,爸爸,”她说,然后决定冒险试一试,“是我,弗雷娅。”
这个名字落进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皱起脸,愤怒而绝望地望着她。她走到父亲面前,拥抱他脆弱的身躯。
“没事了,”她说,“不要悲伤。”
“对不起,”他说,这个男人一辈子都不愿和别人对视,此刻他的视线专注得出奇,“真的非常对不起。”
“后来大家都很好。我们都爱你。”
“你也是吗?”
“大家都非常爱你。”
他仔细打量费伊,长时间地端详她的面容。
十五分钟之后,这一幕就永远消失了。他正在说一个故事,忽然停下来,愉快地望着费伊,说:“亲爱的,你是哪位来着?”
但那个时刻似乎松动了他内心的某些东西,似乎解开了某个重要的心结,因为他现在讲的都是玛尔特年轻时的故事,他们如何在光线朦胧的午夜天空下散步,费伊从来没听过这些故事,护士听得很不好意思,因为散步明显是交合后的事情。他似乎卸下了某种重负,内心变得轻松了许多。就连护士也这么说。
于是,费伊在护理院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每天早晨步行过来,陪父亲度过一整天。有时候他认识她,但大多数时候不认识。他讲述古老的鬼故事,讲述化学之星工厂的往事,讲述在挪威海捕鱼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他见到她的时候,她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实际上见到的是弗雷娅。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安慰他,拥抱他,对他说大家后来都很好,他问起农庄,她描述给他听,她描述的时候会夸大其词——不仅前院种着大麦,放眼望去的田野里全是小麦和向日葵。他微笑,他在想象那幅景象。她的讲述让他高兴,听她说“我原谅你,我们都原谅你”也让他高兴。
“但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好人。你已经尽力了。”
确实如此。他尽力了。他是个好人。他尽可能地扮演了父亲的角色。费伊以前只是没有看到这一点。有时候,我们完全沉迷于自己的故事之中,没能看清我们在其他人的故事中只是配角。
安慰父亲,陪伴他,一遍又一遍地宽恕他,这就是现在她能为父亲做的事情了。她无法拯救他的身体和意识,但她能够减轻他灵魂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