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13/15页)
“我都不记得了,”拉克西米小声说,“但是我确实能看到。”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能看到明光,”苏茜拉说道,“你想让我提醒一下你吗?”
病恹恹的老人点了点头。
“在你八岁的时候,”苏茜拉说道,“第一次看到一只橘色的蝴蝶落在一片叶子上,它在阳光下扇动着翅膀——突然有一道纯净的真如明光从它身上闪耀出来,就像另一个太阳一样。”
“比太阳还要亮。”拉克西米轻声说道。
“但是更温和。你可以盯着那团明光却不会感觉刺眼。现在记起来了吧?一只蝴蝶落在一片绿叶上,扇动着翅膀——那是佛性的闪现,那明光让阳光都相形见绌。那时候你只有八岁。”
“我积了什么德才能看到它?”
威尔想起了那个晚上,大概是玛丽姑姑临死前的一两个星期,姑姑开始和他谈起她在阿伦德尔的度假屋,在那里威尔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假期。他把硫黄点燃向蜂巢吹烟,坐在丘陵草地上或者榉木树下野餐。然后在博格诺小镇吃香肠肉卷,一个吉卜赛的占卜者预言他会成为财政部大臣,还有一个穿着黑袍的红鼻子教堂执事把他们赶出了奇切斯特大教堂,因为他们总在那儿笑个不停。“笑得太多了,”玛丽姑姑闷闷不乐地一直重复着,“笑得太多了……”
“现在,”苏茜拉继续说道,“想想湿婆神庙的风景,想想大海的光影,白云之间的蓝天,想想这些,放飞你的思绪。放飞吧,这样那些非意识才会浮现。从事物到虚无,从虚无到真如。再从真如到事物,从事物到你的思维。回忆一下佛经里说的内容。‘你自己的这个光明晃耀、其性本空、与光明本身不可分离的净识,既没有生,也没有死,即是无量光。阿弥陀佛。’”
“和永恒之光一样闪耀,”拉克西米重复道,“可是又暗下去了。”
“因为你用力过猛所以又暗下去了,”苏茜拉说道,“黑暗是因为你太想要光亮。想想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你和我说的话。‘轻轻地,孩子,轻轻地。你要学会不费力地处理每一件事。轻轻地想,轻轻地做,轻轻地感受。是的,轻轻地感受,即使你感觉很深切。就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生,然后轻松地去应对。’我那段时间严肃得不得了,就是个缺乏幽默细胞、一本正经的学究。轻轻地,轻轻地——这是我听过最好的建议。那么,现在我也要和你说同样的话了,拉克西米……轻轻地,亲爱的,轻轻地。就算死亡来临,也没有什么是沉重的,可怕的,或者特别的。不需要华丽的辞藻,不需要可怕的颤音,也不需要刻意把自己想象成耶稣、歌德进行自我伪装。当然,也别去想什么神学和玄学。只是死亡以及明光本身而已。所以抛开你所有的包袱往前走吧。现在流沙正包裹着你,吸吮着你的脚,想要把你拽入恐惧、自我怜悯和绝望之中。所以你必须轻轻地走,轻轻地,亲爱的。踮起脚尖,卸下行李,就算是个海绵包也请抛掉。全无负担地走吧。”
全无负担……威尔想起玛丽姑姑曾经在流沙中一步一步越陷越深。她一直在奋力抗争,却越陷越深,直到最后完全被流沙淹没,陷入了原始恐惧之中。他看着枕头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却发现上面带着一抹微笑。
“那光,”一阵有气无力的嘶哑的声音传来,“那明光,出现了,和痛苦一起出现了,尽管有痛苦。”
“那么你现在在哪儿?”苏茜拉问道。
“在那儿,在一个角落里。”拉克西米想要指一指,但是她举起的手在颤抖,而后又毫无力气地落了下去,沉沉地落在被单上。“我能看见我自己就在那儿,而且她能看到我的身体在床上。”
“她能看到光吗?”
“不能,光在这儿,在我的身体这儿。”
病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威尔转头正好看见罗伯特医生瘦小的身形出现在屏风后面,随后走了进来。
苏茜拉站起身来示意他走到床边,坐到她的位置上来。罗伯特坐了下来,上身前倾,一只手捧起他妻子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是我。”他轻声说道。
“你终于来了……”
“有一棵树,”他解释道,“倒在电话线上了,所以自由实验站除了马路所有通讯都断了。他们派了一个信使开车去找它,但是车在半路上又抛锚了,就这么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不过感谢上帝,我终于赶到了。”
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深深地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闭上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拉克西米,”他轻柔地说道,“拉克西米。”他的指尖摩挲着她布满皱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我的小爱人。”泪水从他的脸颊流淌下来,但他的声音是那么坚定,他的语气是温柔而不是软弱,是那么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