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12/15页)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他似乎能听到那尖锐的抱怨声,看到那满脸泪痕扭曲的面孔。而那个人正是他曾经真正全心爱过并钦佩的人啊。然而,在她人生退化的进程中,他发现自己开始轻视她——蔑视,甚至是厌恶。

为了从过去逃离出来,他睁开了双眼。他看见拉妲坐在地板上,盘着腿,身板挺得直直的,正在冥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的苏茜拉,同样聚精会神。他看了看枕头上的那张脸,也是同样沉寂,沉寂得几乎称得上是凝固的死寂。房间外繁茂的枝叶下是一片黑夜,一只孔雀突然叫了起来。这样一衬托,紧接而来的安静似乎变得有些诡异可怕。

“拉克西米,”苏茜拉把手放在老妇人虚弱的手臂上,“拉克西米,”她又提高了点声音,那张死寂的脸还是无动于衷,“你不可以睡觉。”

不可以睡觉?但是对玛丽姑姑来说,睡觉——注射安眠药之后的强制睡眠,是唯一能帮助她摆脱自我怜悯带来的自我伤害,以及那始终萦绕左右的恐惧的方法。

“拉克西米!”

那张脸又活了过来。

“我没有真的睡着,”老妇人低声说道,“我只是太虚弱了,好像要飘走了。”

“但是你必须得待在这儿,”苏茜拉说,“你得知道你还在这儿。一直都在。”她又在老妇人的肩膀下垫了一个枕头,然后从床头柜上拿来一瓶嗅盐。

拉克西米吸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苏茜拉的脸。“我都忘了你有多漂亮了,”她说,“不过杜加德的品位一向很好。”那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淘气的微笑。“你怎么想的,苏茜拉?”一会儿她换了一种口气说道,“我们还会见到他吗?我是说,在那边。”

苏茜拉默默地拍了拍老妇人的手,突然笑了。“老拉贾也碰巧问了相同的问题,”她说道,“你认为‘我们’会在‘那边’见到‘他’吗?”

“不过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想我们是从同一道光里来的,我们也会回到同一道光里去。”

语言,威尔开始思考,语言,语言,语言。拉克西米努力把手抬起来,有点责备地指向床头柜上的灯。

“这灯太刺眼了。”她说道。

苏茜拉把绑在她脖子上的红丝绸手巾取下来放在羊皮灯罩上。灯光突然从毫无人情味的刺眼的白色冷光变成了昏暗又温馨的暖光,那颜色就像人脸上的红光一样,它让威尔想到当波特杜松子酒吧变成深红色的时候——芭布丝床上凌乱的样子。

“这样好多了。”拉克西米说。她闭上了双眼。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又说道:“那光,那光。又来了。”她停顿了一下。“哦,真美,”她后来又低语道,“真美啊!”突然她抽搐了一下,咬紧了嘴唇。

苏茜拉紧握着老妇人的手。“很痛吗?”她问道。

“可能很痛吧,”拉克西米回答道,“如果那的确是我的疼痛的话,但很奇怪那不是。疼痛虽然在这里,但是我却在别的地方。就好像是服用了解脱之药后的感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即使是你的痛苦。”

“那道光还在吗?”

拉克西米摇摇头:“回想了一下,我可以告诉你它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当我开始谈起疼痛不属于我的时候。”

“所以你刚才说得很好。”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把它说了出来。”拉克西米的脸上又闪过一抹淘气的笑容。

“你现在在想什么?”

“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

“他一直在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就算把他的嘴都堵上也停不了。别让我说话了,苏茜拉。帮助我从光中解脱出来吧。”

“你还记得去年那个时候,”苏茜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一起爬上了自由实验站的湿婆神庙吗?你、罗伯特、杜加德、我,还有两个孩子——还记得吗?”

拉克西米一边回忆一边开心地笑了。

“我刚才在回忆神庙西边的景色——朝向海边的景色。蓝色,绿色,紫色——那云彩的暗影像是水墨画一般。还有云彩本身——像白雪,石墨,木炭,绸子。我们在欣赏美景的时候,你问了一个问题。还记得吗,拉克西米?”

“你是说,关于明光?”

“是的,关于明光,”苏茜拉肯定地说道,“为什么人们说起精神就会想到光?难道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阳光,觉得它是那么漂亮,所以只有把佛性和最纯最亮的明光联系起来才是自然合理的?又或者他们觉得阳光很美,是因为有意无意的从出生就开始,他们就有过以光的形式受到思想启发的经历?我是第一个回答这个问题的人,”苏茜拉笑着说道,“因为我一直在读美国行为学家的一些书。我从没有停止过思考——我来跟你说说所谓的‘科学观点’。人们把思想(不管它是什么)和光的幻想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他们看了很多次日落并且觉得印象深刻。但是罗伯特和杜加德不这么认为。他们坚定地认为明光是先验存在的。他们说你会因为日落而感到疯狂,是因为日落提醒了你一直持续存在的东西,不管你知不知道,那是存在于你脑海中并超越时间和空间的。你认同了他们的说法,拉克西米——你还记得吗?你说:‘我很想站在你那边,苏茜拉,因为这些男人也不能总是说什么是什么。但是关于这件事——很明显——在这件事上他们是对的。’当然他们是对的,当然我无可救药地错了。不必说,在你问我之前你自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