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15页)

玛莉·沙拉金妮严肃地点了点头,牵起了他的手。“我们去广场那边转转吧。”她说。

“你拉克西米奶奶多大岁数了?”威尔随着她一边在拥挤的街道上穿梭一边问道。

“我真不太清楚,” 玛莉·沙拉金妮答道,“她看上去特别老,但那可能是因为她得了癌症。”

“你知道癌症是什么吗?”他问道。

玛莉·沙拉金妮太了解了:“癌症就是你身体的某个部位疯了,不顾其他部分一意孤行——它会一直膨胀膨胀,好像整个世界唯它独尊。有时你可以采取点措施制止它,但是一般来说它会一直膨胀,直到人死去。”

“我想那就是在你拉克西米奶奶身上发生的事吧。”

“所以现在她需要有个人帮助她离开这个世界。”

“你妈妈经常帮助别人离开这个世界吗?”

孩子点点头:“她很擅长做这个。”

“你看过别人离世吗?”

“当然。”很明显,玛莉·沙拉金妮对他竟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而感到吃惊。“让我想想,”她在心里算了算,“我看过五个人离世。六个,如果把婴儿也算在内的话。”

“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看过别人离世。”

“你没有吗?”

“只看过一只狗。”

“狗比人容易离开这个世界,它们并不会预先谈论这件事。”

“你对……对人离世是什么感觉?”

“嗯,没有生孩子那么糟吧。生孩子简直太痛苦了,至少看上去是那样的。但是之后你会提醒自己一点都不痛。他们把痛感都关闭了。”

“不管你信不信,”威尔说,“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婴儿降生的过程。”

“从来没有吗?” 玛莉·沙拉金妮震惊了,“你在学校也没有看过吗?”

威尔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他那一板一眼的校长带领着三百个身着黑衣服的男孩去产科医院进行一日游。“就算在学校也没有。”他大声说道。

“你从没看过别人离世,也没有看过婴儿降生,那你怎么了解这些事情?”

“在我以前的学校里,”他说,“我们从来不了解事情,我们只学习文字。”

孩子抬头望着他,摇了摇头,抬起她那棕色的小手,意味深长地拍在自己的脑门上。“真是疯了,”她说,“难道你的老师是个蠢货吗?”

威尔笑了起来:“他们是高尚的教育者,致力于将健全的心灵寓于健全的身体,向我们传授伟大的西方传统。跟我说说,你就没有害怕过吗?”

“害怕人家生孩子吗?”

“不是,害怕别人离世。你难道不怕吗?”

“嗯,怕——是害怕的。”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那你怎么办呢?”

“我就按照他们教的去做——试着找到我哪一个部分害怕了,为什么会害怕。”

“你哪一个部分害怕了?”

“这里,”玛莉·沙拉金妮用食指指向她张开的嘴,“这个负责说话的部分。胡扯小姐——维贾雅总这么叫它。它总是说些我能记起来的恶心的事,一切我能想象到的巨大的、美好的、不可能的事。它就是那个会害怕的部分。”

“它为什么害怕?”

“我猜是因为它总会说些可能会在它‘身上’发生的不好的事。不管是大声说出来还是自言自语。但是还有一个地方不会害怕。”

“哪个地方?”

“不说话的地方——只是看着,听着,感受着。而且有时候,” 玛莉·沙拉金妮继续说道,“有时候它能看到每件事情都是那么美好。不,不对。它一直都能看到,只不过它必须让我注意到。而那往往是突然发生的。太美了,太美了,简直太美了!就连狗屎也是。”她指着就在他们脚边差点踩上的一坨狗屎说道。

穿过狭窄的街道,他们走到了市场上。最后的一缕阳光洒在雕塑的尖塔顶和市政厅楼顶的粉色瞭望台上,但是在广场上暮色已慢慢降临,巨大的榕树下已是黑夜。在用绳子在榕树干间搭建起来的货摊上,市场里的女人们已经把灯打开了。在繁叶遮挡的黑暗中,有不同形状和颜色的丘岛状影子,棕色皮肤的人在看不清身影的地方走着,他们在灯光的照耀下突然亮起来,然后又走向黑暗。高楼之间回响着英语和帕拉语,夹杂着谈笑声、街头的叫卖声、口哨声、狗吠声,还有鹦鹉的尖叫声。在粉色瞭望台上栖息着两只八哥,它们不知疲倦地喊着注意和同情。广场中心有一个开放式厨房,炉火上飘来令人胃口大增的食物香味,有洋葱、辣椒、姜黄、煎鱼、烤蛋糕、沸腾着的米饭。穿过所有这些美味,飘来一阵清幽、纯净、美妙的芬芳,那是来自广场喷泉旁出售的五彩斑斓的花环,好似来自彼岸的提醒。

暮色越发深沉,突然,头顶上高高悬挂的弧形灯全部亮了。灯光照射在那些油亮亮的红铜色皮肤上,让女人的项链、戒指和手镯又重新绽放出闪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