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126/128页)
她们还得继续这样裸上几个小时。她们的双腿开始发疼,也开始变得脆弱。一个女人坐在了地上,因为她实在撑不住了。尽管年轻的看守不停地对她吼着、威胁着她,但她还是拒绝站起来。两个卫兵拖着她就像是拖着一袋土豆似的把她拖进了营房。其他人猜想着他们应该直接把她扔到了那一堆没用的东西里面。
最后,在一片嘟囔声和祈祷声中,终于轮到了她们。她和妈妈一起进了31号营房。走在她们前面的一个女人边走边哭。
“你不许哭,艾蒂塔。”妈妈低声说道,“现在你要展示你坚强的一面。”
她点了点头。在那里,尽管呼吸很紧张,尽管有全副武装的党卫军,尽管门格勒会在烟囱前面的桌子那里进行判决,但不管怎么说,蒂塔感觉到自己还是受保护的。党卫军没有摘掉挂在墙上的孩子们的画。那里有不同版本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有公主、热带雨林的动物、最开始几天有颜料时画的彩色的船……她意识到她是多么怀念在奥斯维辛可以画画的时光,就像在泰雷津一样,可以把她那杂乱的情感变成一幅画。
虽然那些凳子和画都在,但31号营房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它已不再是一所学校,已不再是一个避难所。现在,什么东西都进不来了。她们能看到的就是一张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门格勒上尉、一个记录员,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营房深处站着两队已经筛选好的人。左边的一队将会留在奥斯维辛,右边的一队将会被派到其他营地工作。其中有一组里面有年轻的女人和看上去比较健康的中年女人,也就是说,她们还可以工作。另外一组,人要更多一些,里面有小女孩、老女人和看上去病怏怏的女人。当他们说左边的一组将要留在奥斯维辛的时候,他们便是说出了真相:他们的骨灰将会落在森林的泥土之上,将会永远和比克瑙的泥土混在一起。
纳粹医生冷静地左右挥动着他那戴着白手套的手,把人们分成生与死的两组。他毫不犹豫地、令人不可思议地、很容易地就把人分成了两组。
前面的队伍渐渐地空了下来。哭泣的那个女人被分到了左边,和那些病弱的、被德意志帝国抛弃了的人分到了一组。
蒂塔深吸了一口气,轮到她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在医生上尉的桌子前停了下来。门格勒上尉看着她,她想着他是不是真的认出了她是31号营房的成员,但是却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在医生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不禁让她打了个冷颤: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情感。他那空空的、没有喜恶的眼神让人感到害怕。
他向她重复着几个小时以来问过每个囚犯的问题:
“姓名,编号,年龄和职业。”
蒂塔知道,每个成年人所说的话,也就是说职业,对德国人来说非常的有用(木匠、农民、机械师、厨师……),而那些小孩所说的话,撒谎和谎报年龄都会被处死。蒂塔知道这个,所以她必须得谨慎,但她的天性又让她想说点其他的。
站在强大的约瑟夫·门格勒上尉面前,站在像奥林巴斯神似的主宰她生死的人面前,她说着自己的名字,艾蒂塔·阿德勒洛娃;编号,73305;年龄,十六岁(她加了一岁);到了该说职业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会儿,为了说点合适有用的东西让胸前戴着铁十字的党卫军开心一下,最后她说:
“画家。”
门格勒感到又累又无聊,但蒂塔的说法让他觉得有点不一样,因此他认真地注视着她,就像是一条蛇看到了能力范围之内的猎物似的突然抬起了脑袋。
“画家?那你是粉刷墙的还是画肖像的?”
蒂塔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很厉害,但还是用她那完美的德语和叛逆的人所有的镇静回答道。
“画肖像的,先生。”
门格勒稍微眯着眼睛看着她,脸上带着讽刺的笑。
“可以为我画一张吗?”
蒂塔从未感到如此害怕。在这种极其不确定的情况下:只有十五岁,独自一人,裸体面对着带着步枪的男人,他们会在一瞬间决定杀了她还是让她再活一段时间。汗水沿着裸着的身体往下淌,汗滴掉落在了地上。但她却很干脆地回答道:
“可以,先生!”
门格勒仔细地观察着她。让医生上尉停下来思考可不是一件好事。任何一个老囚犯都说他的脑子里就不会有好想法。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刻。营房内一片死寂,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甚至连扛着步枪的党卫军也不敢去打扰医生思考的时刻。最后,门格勒开心地笑了,最后挥了挥手戴着手套的手,把她分到了右边需要干活的那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