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81/128页)
任何人都逃不过自己的弱点。
无敌的弗雷迪·赫希也一样。
几天之后发生了一件事。下午最后的几项活动结束之后,营房变得安静了。蒂塔急急忙忙收起了书。为了保护书,不让书掉到地上,她用布把书裹着,走向营房负责人的房间去把它们藏起来。因为她想赶快去见妈妈,陪着她。
她敲了敲门,弗雷迪让她进去。她看见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但这次他却没有在写他的报告,双臂交叉、目光有点失落地坐在那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这样。
她走到被叠放的毯子覆盖的木地板处把书放好之后,为了尽可能地不打扰弗雷迪,打算尽快离开。当她刚一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听到背后有个声音。
“蒂塔……”
弗雷迪说话的语气有点缓慢,声音听起来可能有点累。他平时演说时激动的声音会使得年轻人都听他的。当她回头看着平时身体特别强壮的弗雷迪时才发现,他已经完全精疲力竭了。
“你知道吗?等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或许我不会去巴勒斯坦地区了。”
蒂塔一头雾水地看着弗雷迪,而他却亲切地冲着满脸问号的蒂塔笑了笑。她不明白很正常。几年来他一直全力以赴地告诉年轻的犹太人应该为自己是犹太人而感到骄傲,而且随时做好回到锡安的准备,然后把戈兰高地变成距离上帝更近的地区。
“你看,这里的人……都是什么呢?犹太复国主义者?反犹太复国主义者?无神论者?共产主义者?”他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这些谁在乎啊。如果你注意观察一下,其他的都不管,就只是观察一下这些人。你会发现,这些人都很脆弱、堕落,而且好事坏事他们都做得出来。”
她还听到了一句话,但实际上和以前一样,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他自己:
“现在我觉得这里没有多少事情是重要的。”
弗雷迪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双眼什么地方都没有看,而是像我们看着自己的内心一样,看着他自己的内心。蒂塔什么都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曾经为了再次踏上巴勒斯坦地区的土地而努力斗争的男人却忽然对此失去了兴趣。她很想问问他,但他现在却无视于她,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她决定留他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并悄悄地走出去。
她以后会慢慢明白的。那会儿她还没有能力洞察发生在生命力旺盛的人身上的事情。站在悬崖的高度,一切似乎都很小。原来一直很巨大的东西一下子看起来很小,一切重要的东西看起了一点儿也不那么重要了。
她瞥了一眼桌子,桌子上的纸上是弗雷迪的字迹。当她稍微注意看了一下之后才发现,那既不是他写的报告也不是管理笔记,而是几首诗。在那些纸上,有一张带着营地司令部抬头的纸,像一块大石头似的压在其他纸张上面。
这么短的时间只够她看见一个黑体字:迁移。
迁移的信息已经传到了记录员鲁迪·罗森博格所在隔离营的办公室。从9月份开始的这六个月以来,就如同所猜测的一样,德国人开始执行他们的特别处理政策,也就是他们称之的所谓“迁移”。
因此,那天下午,当他穿着从黑市得来的外套,扣着所有的扣子,不安地在铁丝网一边等着爱丽丝的到来时,不停地在那里走来走去。他的神经紧张得就像那带电的铁丝网,随时都会迸出火星似的。
前一天下午他请求爱丽丝帮他完成斯赫姆莱夫斯基分配给他的任务,尽快调查家庭营地抵抗组织成员的具体数量。抵抗组织的活动非常隐秘,很多次他们自己的成员甚至都互不认识。那天下午,他才知道,甚至爱丽丝自己通过一位朋友也和抵抗组织取得了联系。
斯赫姆莱夫斯基话很少,少到每句话最多不超过六个字。这也是他在这里的生存技巧。当有人想让他多说点话或者指责他话太少时,他会告诉对方,他的一位朋友是个刑法律师,曾有一次告诉他,哑巴的人会长命。鲁迪发现他特别沉默寡言的时候,一烦恼就会变得激动,鲁迪便禁不住想问他种种迹象是否表明情况很糟。而他总是话很少,总是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事情在变糟。”
所谓的事情就是家庭营地的事情。
和很多个下午一样,瞭望塔上的卫兵所看到的就是隔离营的记录员和从另一边靠近铁丝网的家庭营地的犹太女朋友,因此,他们对此也就不再注意。德国人通过体型和精神差异便可以把他们同其他囚犯们区分开,他们俩看上去就像是两块带有编号的肉,但是他们却没有把那个瘦弱的、穿着一身破烂衣服的犹太女孩和另外一个女孩区分开来。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那天下午来到铁丝网边上的不是爱丽丝·芒克,而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海伦娜·莱塞科娃,起义的负责人成员。她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他一个抵抗组织领导人要求传递的机密信息:33个秘密成员被分成了两组。海伦娜问他是否知道关于迁移的更多信息,但很遗憾,他只是听说可能会迁移到肯杰任科兹莱集中营,具体就不清楚了。这种事情司令部是不会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