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第2/5页)

他扛着步枪,在冷藏室和肥料棚之间缓缓地走着,他突然在墙壁之间的阴影内看到一个身穿大衣的纤细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只听见一个女子深沉、悦耳而有些嘶哑的声音,说:

“别怕,约阿夫。是我。妮娜。我一直等着你从这里经过。我知道你会从这里经过的。我要问你点事。”

约阿夫退缩了一下,在黑暗中定睛看去,接着他拉着妮娜的胳膊走到附近的一盏街灯下,焦急地询问她冷不冷,她在这里等了多久。妮娜是个年轻女子,在基布兹以持有坚定而不动摇的主张著称。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两片精致的薄嘴唇。她的额头在黑暗中闪着光,一头金发剪得短短的。

“约阿夫,要是你得每天和一个让你反感的人一起生活,每天夜里得和他一起睡觉,一辈子没完没了的话,你该怎么办?好多年来他都让你反感。他说的事情,他的气味,他的玩笑,他的抓挠,他的打嗝,他的咳嗽,他的呼噜,他的挖鼻孔,所有这一切。你会怎么办?”

约阿夫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说:

“确切地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妮娜。”

借着街灯,他看到妮娜的脸色苍白而紧张,可是她的绿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一滴泪水。她绷紧嘴唇说:

“什么事也没有。他甚至和收音机里的播音员争论。”

之后说:

“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们等到明天好不好?明天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聊聊?有些事情夜里看上去很可怕,但在日光下则显得完全不同。”

“不行。我不回他那里了。今天晚上不回,再也不回。约阿夫,今天夜里给我一间房子吧。即使在牛棚里,在披屋里,都行。你肯定有一间空房子。”

“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可说的。我再也受不了了。”

“孩子呢?”

“孩子每天下午直接从儿童之家来找我。到你给我的房子里找我。”

约阿夫觉得,站在冷藏室与肥料棚狭窄过道间的昏暗街灯下和妮娜说话有些不妥。要是有人碰巧从这里经过,看见他们站在那里小声说话,明天就会谣言四起。他果断地说:

“妮娜,抱歉,但是半夜三更我确实没办法安排这样的事情。我口袋里没有房子,你知道。我在这里不管分房。委员会要商量。我现在正在值班当保安。请回家睡觉,我们明天见面,一起想办法解决。”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却让了步,用一种不同的声音说:

“好吧,跟我来。我们去办公室。那里挂着一把为讲座嘉宾准备的客房的钥匙。你可以在客房里过夜,明天再来,我们看看该怎么办。我明天也和阿夫纳谈谈。”

她靠在他身上,双手捧起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放在胸前。约阿夫颇为尴尬,甚至在黑暗中有些羞红了脸,因为妮娜是个有吸引力的女人,不止一次地在他的秘密幻想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十七岁那年他有一阵子爱上了她,可是从来没敢接近她。约阿夫在学校里是个腼腆内向的男孩,妮娜那时已经博得男孩子们的青睐了。即使现在,她的脸庞已经镌刻上了痛苦与疲倦,她的体型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完美了,她也依然是个妩媚动人的女子。她嫁给阿夫纳·西罗塔,并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我们都很震惊。阿夫纳粗暴又好争吵。他的脖子特短,以至于他那剃光头发的方脑袋好像沉重地架在肩膀上,他的两只胳膊跟拳击手的一样粗。他有点害怕妮娜,好像她知道什么令他难堪的秘密。即使这样,他有时也用他那粗俗可笑的方式,背着她追求高中女生。他对两个年幼的儿子表现出粗暴的爱,在夏日夜晚鼓励儿子和他一起在草坪上摔跤。他一直用他粗哑的声音来争论政治,轻视政府首脑,在他眼里,那些人就像旧世界的低能儿。要是他们让他和他的伞兵搭档放开手脚干上一个月,他总这么说,就一个月,给阿拉伯人应有的惩罚,我们这里从此就会拥有和平和安宁。他站在食堂前面的广场上或者一条小路上,边抽烟边和你争论,妮娜会在他身边等候,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直至腻烦起来,把手放在他的后背上,用低沉而果断的声音打断他:“阿夫纳,我想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走吧。”

阿夫纳会立即终止他的演讲,跟在她身后。罗尼·辛德林称呼他们为“小吉卜赛人和她的跳舞熊”。

约阿夫问:

“阿夫纳不会找你吗?”

“我穿上衣服离开家时,他睡着了。”

“要是他醒了,发现你不在身边呢?”

“他不会醒的。永远不会醒的。”

“他早晨起床的时候呢?你给他留条了吗?”

“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他早晨起床时会认为我早早地去上班了,没叫醒他。我们话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