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第4/5页)
约阿夫看着妮娜,妮娜那双锐利的绿眼睛也看着他,好像在说:我很吃惊。他们站在办公室里,离得很近,办公室有两张书桌,几把普通的椅子,一条长椅,一个装满文件的铁柜,窗户无遮无拦,墙上挂着一幅从空中拍摄的基布兹及其周边农田的照片,非常详尽。约阿夫注意到妮娜的上嘴唇上方有条纤细的皱纹,他想那是新近才有的。疲倦的眼睛四周也有了细小的鱼尾纹。他看着她轮廓精致的下巴和剪得短短的头发。他把目光从妮娜的视线中移开。他想她看上去强大、坚定果敢,根本不需要支持。他突然为她没有垮掉,没有颓废而感到遗憾。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要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把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前。他抵御着冲击着他的情感波澜与渴望,因为他知道那不是慈父般的温情,实际上根本就不是温情。
“你可以在这里过夜,在长椅上,”他说,“不是特别舒服,但是我眼下找不到别的地方给你。你要我给你倒杯茶吗?我们这里有水壶和杯子,甚至还有一些饼干。我去给你找条毯子和枕头。”
“谢谢你。不需要毯子和枕头。我不睡觉。我不累。就让我在这里坐到早晨吧。”
约阿夫打开电热器和电水壶后离开了,十分钟后他回来了,拿着一只枕头和两条毛毯。他发现妮娜给她自己倒了一杯茶,并没有问他是不是也要喝。他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踟蹰不定,瘦削的面庞阵阵发红,因为他想留下,但是知道他必须得走,知道在离开之前应该对她说些什么,但不知说什么。妮娜用指尖碰碰他的肩膀说:
“谢谢。”
而后又说:
“别担心。六点之前,有人到来之前,我会离开这里,像平时一样去养蜂场干活。我保证会安排好。”
她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补充说:
“没人知道我在这里过夜。”
约阿夫犹豫了一下,耸耸肩膀说:
“好吧。那就这样吧。”
又加了一句:
“晚安。”
又说:
“不管怎样,你应该睡一小会儿。”
他轻轻地关上房门,走了出去,拉了拉大衣衣领,阔步穿过军人居住区,走上通往养鸡场的脏兮兮的泥泞小路,去测量孵化室的温度,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在路边看到湿漉漉的灌木这儿一簇那儿一簇,还有损坏了的板条箱。他很遗憾没带手电。风越来越急,冰冷刺骨。约阿夫想起冬夜黑幽幽的果园,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离开这一切,丢弃他的守夜职责,走到果园,在黑暗中徘徊在如今已然光秃秃的果树中间。有人在什么地方等待他,他这样感觉,有人耐心等待了他多年,知道不管耽搁了多久,约阿夫终将会到来。终会有个夜晚,他将起身离去。但是去往何方?他不得而知,实际上他有点害怕知道答案。
从养鸡场回来后,他绕着围栏走,检查基布兹的大门。他的衣领竖起,毛线帽子拉到耳朵下面,挂在带子上的步枪扛在肩上。他来到儿童之家,走了进去,给两个孩子盖了盖被子,亲亲他们的前额,接着一张床接一张床,也给其他孩子盖好被子。之后他朝自己家里走去,在门口脱下鞋子,踮着脚尖走进去,关掉床边的小收音机,妻子开着收音机是为了安静地入睡。达娜平躺在床上,一头乌黑的卷发柔软地散落在枕头上。他轻轻地为她拉好被子,像是在表示歉意,用指尖抚摸一个发卷,接着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他顺着围栏溜达了约莫半个钟头,注意到两个街灯的灯泡烧坏了,记着明天告诉电工纳胡姆·阿塞洛夫。大约两点钟,即将盈满的月亮钻出云层,可是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约阿夫来到儿童之家的餐厅与值夜保安琪泊拉一起喝咖啡。他小心翼翼地把步枪放在地上,没脱大衣,也没摘帽子,而是穿戴整齐地坐在那里。琪泊拉倒了一杯黑咖啡,在两片面包上涂了人造奶油和果酱,伤心地说:
“不会有好结果的,约阿夫,你和妮娜·西罗塔这种事。听我的话。”
“我和妮娜·西罗塔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她只是遇到了紧急情况,我帮她解决。在我们这里,书记半夜也是书记。”
“不会有好结果的,”琪泊拉坚持说,“一个结了婚的男人突然在半夜三更和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一起散步。”
“琪泊拉,听我说一句话。要是只有你自己知道此事,明天请不要和别人议论我和妮娜,你就帮忙解决了一个棘手的家庭问题。你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你一定要谨慎,因为这是个人的家庭纠纷。”
“谁的家庭纠纷?你的还是她的?还是你们两个人的?”
“琪泊拉,求你了,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