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第8/10页)
雨水敲打在窗玻璃上,一道道雷电把窗户震得直晃。他提高了说话的声音,像是要压过那暴风雨。他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他想:利沃夫不是你的福地。一天晚上,他偷偷来到火车站。你是有家的,他想,你那位过世了的女人流过那么多的泪,因为你的夜夜笙歌和纵欲无度,但是,那你也曾是有家的,你也曾算个人物,冬季总是有客人上门拜访。离市政要员你也曾只有一步之遥。但是现在,你什么都不是了,比一只臭虫还不如。为什么?他不明白。他有心去死。死去的人会在亚伯拉罕的臂弯里注得到安息。我不知道少爷们是否熟悉《旧约》?那火车在雨中行驶。两个波兰农民睡在他的脚边,散发出大蒜和水果白酒的刺鼻气味。他呆望着前方,摇晃他的头,像个中风的病人,支吾着喃喃自语。人们都看着他。遗憾的是,就在两个星期前,他的女儿跑掉了。先生们可能还没听说过,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们说,倒霉事不会独自到来。他唯一的女儿和一位伤残的骑兵上尉私奔了。他撕碎了衣服注,不再和任何人谈起她。你只不过是一个人,他对自己说,一个人,只是想在这地球上活上一段时间。不,你是只臭虫,他对自己说,你谁也不是,什么也不是,神把你踩踏在脚底下。利沃夫的女孩说了什么?他一想起来就会感到浑身战栗,头晕目眩。他总能看到那些姑娘们,她们坐在楼梯上,只穿了件衬衫,对他指指点点,还在讥笑他。几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他就这样活着,走着,不跟任何人搭话,但他也不再去姑娘们那儿了。每当他想到那个利沃夫的女孩,眼前的世界就像是被掀翻了,他的脑子会充血,他想捣烂一切,他最希望的是坐上火车,回到利沃夫,找到那姑娘,然后把她的头往墙上撞。当他独自一人,他会祈祷,或者酗酒,骂人。再也认不出他是以前的那个人了。他对自己说:你一句好话都没对你死去的女人说过,神要罚你坐牢,夺去你的力量,如果你想起利沃夫女孩所说的,先辈们的诅咒便降在你的身上。他再也不是以前的他了。他去找拉比注,他付了钱,和他说话。‘拉比,’他说,‘神在惩罚我。我不能和女人做。’拉比看着他。一个圣人,他能懂什么呢?‘你只需要等待,’拉比说,‘神在考验你。因为你的罪。你只要耐心地等待。’‘我的神啊,我会等待。’他说。‘你曾是个纵欲无度的人,’拉比说,‘你不遵守习俗和规矩。你欺骗。追逐在石榴裙后。你嗜酒,是个酒鬼和花心人。现在你又想向神要求什么呢?生命中所有的事情都有它自己的时间表,’拉比说,‘有希望也有失望,有富足也有贫乏。你是怎么想的呢,难道那些神圣的规矩和约束都是白白设立的么?你去教堂祈祷吧。’他去教堂祈祷。他感到自己是那么凄惨,以至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他站在教堂里一根立柱的旁边,像个麻风病人。他并不明白那祷词。他只站在那里,不停地前倾后仰注,然后喃喃诵念。但是他已经不哭了,也不再唉声叹气。一切也都没有变得更好。他就这样过了一年,不与任何人说话。他在城市里行走。走在街上,他会害怕自己突然跑起来,然后把挡路的人撂翻在地。他不吱声,安静地,紧咬着牙齿,这样走着。”他止了声,点着头,两只手抓着桌子。“这一声雷打得很近。”他很知晓地说,但并没有把头转向窗户。
“先生们要知道,”他慢慢地、高声地说,“没有那么简单。在这城市里,他连出门都提不起兴致了。愤怒在他的体内酝酿,好像他的胸膛里埋藏了炸弹,他害怕它会爆炸,害怕自己会让这城市遭殃。他感到有如此大的愤怒和力量,让他可以点燃这座城,然后在耕田里种下盐粒注。是那个利沃夫的女孩,他想,是她说了出来。这样的一个女孩,她怎么会知道?不久前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难道这样的人身上有什么记号?别人也看出来了么?噢,神啊!不能这样活着,他这样想。他在街上低着头走,不敢看向年轻的姑娘们和小伙子们的眼睛。他憎恨小伙子们,他们是那么清新又健康,他们可以去找姑娘们。总有一天,他要把他们逮住,他这样想。他怨声载道,活像一个老妇人。他责备自己。不能仅仅为了肚子和所有你喜欢的事情而活着,他这样想。那些立下严格规矩的先辈们是英明的。但是你笑话他们的规矩,你淫欲无度,嗜酒,是个肉球,你伤害了天下的兄弟姐妹们,神因此要惩罚你,他这样独自言语。不能这样活着,他想,神把酸雨降在所多玛城和蛾摩拉城注,火烧一样的雨水,把肉和骨头都烧净了。我们都有罪,他这样想,神也将因为你的罪降下火一样的雨,在你的头上。”